麟州大營的後方,此刻已然化作了一片人間煉獄。
潰敗的洪流,正從主戰場向四麵八方瘋狂蔓延。
成千上萬的宋軍士卒丟盔棄甲,臉上寫滿了被西夏鐵騎支配的恐懼,他們像沒頭的蒼蠅一般,隻知道一個勁兒地往後跑,往任何他們覺得安全的方向跑。
帥旗倒了,軍心也就徹底散了。
在這股巨大的潰敗人潮中,還夾雜著一支特殊的隊伍——軍醫院的傷兵營。
那些還能動的輕傷員攙扶著走不動的重傷員,在幾名軍醫和急救隊員的組織下,艱難地向後方撤離。
他們的速度很慢,不時有人因體力不支而摔倒,又在同伴的拉拽下掙紮著爬起。
絕望,像一層厚厚的烏雲,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都頭趙四海就是潰兵中的一員,他臉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刀疤此刻因恐懼而扭曲著。
他不是孬種,就在半個時辰前,他還帶著手下的兄弟們跟西夏人拚死肉搏。
可當西夏的騎兵像一道無可阻擋的鐵浪衝垮了中軍大陣,當他親眼看到副將張彪的帥旗轟然倒下時,他心中最後一根弦也斷了。
跑!
必須跑!
不跑就是死!
他裹挾在人流中,機械地邁動著雙腿,腦子裡一片空白。
“站住!”
一聲憤怒的爆喝,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趙四海的耳邊。
他茫然回頭,隻見一名身穿軍醫院灰布長衫的軍醫,正用手指著他,雙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軍醫的身後,是一群同樣滿臉悲憤的傷兵和急救隊員。
他們本在撤退,卻被這股潰兵洪流衝得七零八落,一名重傷員的擔架甚至被撞翻在地,那傷兵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趙四海被這突如其來的嗬斥弄得有些發懵。
“我問你!你還是不是個帶兵的軍官!”軍醫的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氣,“你的刀呢?你的膽呢?都被西夏人的馬蹄子給踩碎了嗎!”
趙四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握緊了刀柄,怒道:“年輕人,你懂個屁!大勢已去,不跑就是等死!”
“大勢已去?”軍醫氣得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與不屑,“那我問你,你們的副將張彪,此刻身在何處?”
“將軍他……”趙四海語塞,他隻看到帥旗倒了,自然以為張彪已經戰死。
“他沒死!”軍醫一字一頓,字字泣血,“他被人抬了回來,渾身是血!現在,就在那頂最顯眼的帳篷裡,我們的院長,蘇神醫!正在箭雨底下,給他開膛破肚,把他從閻王爺手裡往回搶!”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趙四海和周圍所有潰兵的腦海中炸響。
蘇神醫!
那個被他們奉若神明的年輕人!
那個能起死回生的少年縣子!
他……他沒有撤?
他還在救人?
還在救他們的將軍?
“你們聽聽!”軍醫指向那喊殺聲最激烈的中軍方向,“那裡的喊殺聲為何還未停歇?那是因為戰鬥還未停止,你們的袍澤正在被屠戮!”
“院長為了救你們的將軍,為了保住這支軍隊最後一絲軍心,他把自己的命都賭上了!”
“而你們呢?你們這些拿著朝廷軍餉、號稱保家衛國的七尺男兒!你們在做什麼?你們在跑!你們把一個手無寸鐵的大夫扔在戰場上,自己則像一群喪家之犬一樣逃命!”
“你們的袍澤正在為他死戰,你們卻在潰逃!”
“你們的將軍正在被他拯救,你們卻在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