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乍破。
汴京城的天,亮了,卻又仿佛比昨夜更黑。
隨著李墨倒台,如同一場十二級的颶風,在一夜之間席卷了整座都城。
昨日大慶殿上那石破天驚的一幕,通過各種渠道,以誇張百倍的姿態在街頭巷尾瘋傳。
百姓們在茶樓酒肆中壓低了聲音,議論著那位權傾朝野的右相如何從雲端跌落泥潭;
而更多的官員府邸,則是大門緊閉,氣氛肅殺到了極點。
寅時剛過,天色尚且昏暗,無數沉重的腳步聲便踏碎了汴京城的寧靜。
一支支身著皂色勁裝、手握腰刀的皇城司緹騎,手持皇帝親筆簽發的“捕拿”手令,從皇城司的大門內蜂擁而出,奔赴城中各處。
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與通融,直接踹開一扇扇朱漆大門。
諫議大夫周迪,正在家中與美妾安睡,便被破門而入的緹騎從錦被中拖出,衣衫不整地上了鐐銬。
工部員外郎劉通,尚在宿醉之中,就被一盆冷水潑醒,看著眼前明晃晃的刀刃,當場嚇得屎尿齊流。
……
一個個平日裡作威作福、自詡為李墨門生的官員,此刻如同待宰的豬羊,被皇城司的緹騎毫不留情地從溫暖的府邸中揪出,押上囚車。
整個上午,汴京城的上空都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下。
從朝廷大員到地方小吏,凡是與李墨案有所牽連者,儘數被捕入獄。
皇城司的大牢,往日裡尚算空曠,今日卻已是人滿為患。
這場由天子之怒點燃的清洗風暴,其勢之猛、其速之快、其波及之廣,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當午朝的鐘聲再次響起,百官們戰戰兢兢地踏入大慶殿時,無不駭然發現,原本滿滿當當的朝班,此刻竟是稀疏了許多,一眼望去,空出了近四分之一的位置。
那些空出來的地方,仿佛一個個無聲的黑洞,散發著死亡與恐懼的氣息,讓所有人都感到脊背發涼。
龍椅之上,仁宗皇帝趙禎的麵色依舊冷峻,眼神銳利如刀,緩緩掃過階下每一位臣子的臉。
昨日的雷霆震怒之後,他顯得有些疲憊,但那份君臨天下的威嚴,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重。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觸怒天子,所有人都低著頭,噤若寒寒。
在這壓抑到極致的氣氛中,韓琦再一次從隊列中走出,手持象牙笏板,躬身奏道:“陛下,老臣有本啟奏。”
仁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稍稍柔和了些許,沉聲道:“韓愛卿請講。”
“陛下,”韓琦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李墨叛國,罪大惡極,其黨羽亦當嚴懲,此乃國法,不容動搖。然,國有法度,亦有恩賞。前番麟州之戰,我大宋將士浴血奮戰,挫敗西夏突襲,其間湧現諸多忠勇之士,理應得到朝廷的嘉獎,以彰其功,以慰其靈,以勵三軍之心!”
此言一出,殿上不少官員都暗自鬆了口氣。
他們明白,韓琦這是在為這場酷烈的政治風暴,注入一絲暖意,將皇帝的注意力從“懲”轉向“賞”。
仁宗皇帝麵色微動,點了點頭:“韓愛卿所言極是。此番西北將士,尤其是蘇哲,臨危不亂,居功至偉,朕自有封賞。其餘有功將士,著兵部與樞密院核實軍功,一並議賞。”
“陛下聖明。”韓琦躬身一拜,卻並未退下,而是繼續說道,“除卻麟州守軍,臣今日,還想為一位無名小卒,向陛下請功。”
“哦?”仁宗來了興趣,“是何人?”
“王二麻子,本名王直,之前是禁軍一個普通士卒,後到軍醫院效力,被蘇哲破格提拔為副院長的頭銜。”
韓琦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正是蘇哲那封密信的謄抄本,朗聲道:
“陛下,麟州之戰,西夏突襲,我軍大亂。蘇哲於亂軍中為副將張彪行剖腹之術,王二麻子危急時刻給蘇哲做助手。然李墨所派刺客潛入帳中,行致命一擊,當時便是這位王二麻子,沒有絲毫猶豫,以血肉之軀,為蘇哲擋下了那穿心一刀!”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激蕩的情緒:“陛下!國之乾城,非必將相之尊;社稷之基,常在匹夫之勇!王二麻子,識大體,明大義,於危難之際,舍生忘死,護住的不僅是蘇哲一人,更是我大宋扭轉西北戰局的希望!此等忠勇,若不重賞,何以告慰忠魂?何以激勵後人?”
韓琦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慷慨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