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村的冬日,濕冷得像一塊永遠擰不乾的抹布。
蘇哲感覺自己就是被這塊抹布包裹了五天五夜的那條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子即將發黴的鹹魚氣息。
“第五天了……”
他掰著手指頭,一臉生無可戀地蹲在村口那座破敗的土地廟門檻上,嘴裡叼著一根枯草,眼神憂鬱地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山巒。
“薛六啊,我嚴重懷疑,再這麼待下去,我的骨頭縫裡就要長出蘑菇了。到時候你們回京,順便就能把我當成渝州府土特產給帶回去,曬乾了還能燉一鍋小雞燉蘑菇。”
不遠處的薛六正在擦拭他的佩刀,聞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苦笑道:“侯爺,您就再忍忍。兄弟們這幾天把村子都快翻過來了,就差掘地三尺了,可關於當年那個送信人,村民們實在是記不起更多有用的東西了。”
“是啊,侯爺!”鐵牛甕聲甕氣地從旁邊湊過來,他剛啃完一個炊餅,嘴角還沾著麵粉渣,“俺把李大爺家柴火都劈完了,把他家水缸也挑滿了,就差幫他家老母雞孵蛋了。可他老人家除了誇俺是好人,下輩子能投個好胎之外,啥也想不起來了。”
蘇哲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那是去打探消息的嗎?我瞅著你像是去參加‘感動大宋十大人物’評選的。還孵蛋,你那麼大塊頭,一屁股坐下去,彆說孵蛋了,直接變‘臥雞蛋’了。”
鐵牛撓了撓頭,嘿嘿傻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那個被他體溫捂得暖烘烘的平安符,摩挲了兩下,又寶貝似的塞了回去,嘴裡嘀咕道:“俺得把力氣留著,好保護侯爺。”
蘇哲看著他那副純情又憨厚的模樣,心裡的鬱悶稍微驅散了些。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筋骨發出一陣“劈裡啪啦”的脆響。
“送溫暖送成了學雷鋒,線索是一點沒撈著。”蘇哲吐掉嘴裡的草根,臉上那副懶散的神情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的專注,“村子裡是問不出什麼了。二十多年,足夠讓很多記憶蒙上灰塵。村民的記憶不可靠,但官府的卷宗,總得留下點什麼。”
他目光投向江津縣城的方向,沉聲道:“走,去江津縣衙!看有什麼線索沒。”
……
江津縣城不大,青石鋪就的街道被秋日的冷雨衝刷得乾乾淨淨,行人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蘇哲一行人換上了便裝,但那二十多名護衛身上久經沙場的彪悍之氣,依然讓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避讓到路邊。
江津縣衙坐落在縣城中心,兩隻石獅子在門口蹲著,被雨水衝刷得發亮,看起來倒也威嚴。門口的衙役見到這麼一群氣勢洶洶的人走過來,本能地挺直了腰杆,想要上前喝問。
然而,還不等他們開口,薛六已經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塊黑沉沉的令牌,在他們眼前一晃。
那兩個衙役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臉上的表情從警惕瞬間切換到驚恐,再到諂媚,整個過程絲般順滑,堪稱變臉絕活。其中一個機靈點的,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哆哆嗦嗦地指著裡麵:“大……大人……裡麵請,裡麵請!小人這就去通報縣尊老爺!”
蘇哲滿意地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背著手,邁著四平八穩的官步走了進去。嗯,這種狐假虎威,啊不,是合理利用職權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很快,一個身穿七品官服、體態微胖的中年人,幾乎是從後堂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他頭上的官帽都跑歪了,臉上滿是驚恐和汗水,一見到蘇哲等人,便是一個九十度的躬身長揖,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下官江津縣令吳文遠,不知……不知上差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這位吳縣令此刻的內心是崩潰的。他在這偏遠的小縣城當了快三年太平官,平時都是些小大小鬨的小案件。
一時間,吳縣令的腦子裡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兩條腿抖得跟篩糠一樣。
“吳大人不必多禮。”蘇哲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親自上前扶了他一把,那態度親切得仿佛是在攙扶自家老丈人。
可他越是這樣,吳縣令心裡就越是發毛。傳說中閻王爺勾魂之前,都是笑眯眯的。
“不知……不知上差來此,有何公乾?下官一定全力配合,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吳縣令擦著額頭的冷汗,腰彎得更低了。
“沒那麼嚴重。”蘇哲擺了擺手,示意他放輕鬆,然後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了幾分,“本官奉密令查案,需要借貴縣的戶籍和卷宗一用。”
一聽不是查自己,吳縣令頓時鬆了一大口氣,感覺像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連忙點頭如搗蒜:“沒問題,沒問題!下官這就帶各位上差去庫房!”
蘇哲瞥了他一眼,“吳大人,今日我等來此之事,需要絕對保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吳縣令心領神會,立刻挺直了腰板,對著身後的師爺和衙役一瞪眼,“今天的事,誰要是敢多說一個字,本官就讓他嘗嘗縣衙大牢的滋味!都聽明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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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明白了!”眾人噤若寒蟬,齊聲應道。
在吳縣令的親自帶領下,蘇哲一行人來到了縣衙後院的檔案庫房。
一股沉悶、混雜著黴味和陳年紙墨味道的氣息撲麵而來,讓有潔癖的蘇哲忍不住皺了皺眉。庫房裡光線昏暗,一排排木架上堆滿了落滿灰塵的卷宗,有的用麻繩捆著,有的則散亂地堆在角落,看起來已經很多年沒人動過了。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