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是無數根鋼針,刺透了若雲的四肢百骸。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身體裡僅存的溫暖全部用來包裹懷中的嬰孩,雙腿在沒過膝蓋的淤泥中艱難地跋涉,終於爬上了一處長滿荒草的河岸。
她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去想那輛疾馳的馬車,不敢去想那個驚慌失措的車夫,更不敢去想他背後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大網。她知道,從她抱著皇子跳下馬車的那一刻起,她就從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變成了一個亡命天涯的逃犯。
不能停!
若雲咬破了舌尖,劇痛讓她精神一振。她辨認了一下方向,抱著孩子,一頭紮進了岸邊的蘆葦蕩,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遠離京城的方向狂奔。
夜色是她唯一的庇護。她不敢走官道,隻能在田埂、山林與荒野中穿行。懷裡的皇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亡命的緊張,在最初的啼哭後,便安靜了下來,隻是偶爾發出一兩聲細弱的抽噎,像一隻受驚的小貓,緊緊依偎在她的胸口。
這孩子,是楊德妃娘娘拚了性命誕下的骨血,是大宋的皇子,是她從虎口中奪下的希望。她放棄了弟弟的生死,背叛了德妃娘娘的信任,賭上了自己的一切,隻為保住他。
如今,他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義。
天色微明時,她已經奔出了十幾裡地。京城的輪廓早已消失在身後,但她知道,這還遠遠不夠。她必須儘快離開京畿之地,去一個他們永遠也想不到的地方。
一個念頭本能地浮現在她心頭——回家。
回到蜀地,回到那片生她養她的土地。那裡山高水長,地勢險要,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可是,家,她還能回嗎?
她苦澀地搖了搖頭。背後的神秘勢力估計遍布朝野,他們若是找不到自己,定會去她的老家守株待兔。回去,等於自投羅網。
懷裡的孩子餓了,開始不安分地扭動,小嘴急切地尋找著什麼。若雲心如刀絞,她掀開自己的衣襟,卻隻有冰冷的肌膚。她不是母親,沒有奶水。
錢財!
她猛然想起,為了讓她“遠走高飛”,那些人曾給了她一個包裹,裡麵除了換洗的衣物,還有一些金銀細軟和幾件名貴的首飾。跳河之時,她下意識地將包裹死死捆在了自己身上,此刻雖然濕透,但東西應該還在。
她躲在一處廢棄的土地廟裡,顫抖著手解開包裹。果然,裡麵的東西都還在。她拿出一支成色極好的銀簪,小心地擦乾。
尋了一處偏僻的村落,若雲用這支銀簪,向一戶剛剛生了孩子的農婦換取了一小罐溫熱的羊奶,又用幾塊碎銀子,換了一身乾淨的粗布衣裳和幾張柔軟的舊布。
看著皇子貪婪地吮吸著羊奶,小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若雲一直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弛。她用溫水和舊布,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身體,將他包裹在乾爽的衣物裡。做這一切的時候,她的動作笨拙而生澀,卻又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與母性。
從此,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逃亡之路,在她的腳下展開。
她不敢在大城鎮停留,專挑鄉間小路。白天躲在山林或破廟裡休息,夜晚則借著星月之光趕路。她將自己裝扮成一個逃難的寡婦,臉上抹著鍋底灰,頭發蓬亂,神情淒苦。
這一路,她見識了太多的人間疾苦。賣兒賣女的悲劇,餓柮遍野的慘狀,都讓她更加堅定了要保護好懷中這個孩子的決心。他是皇子,他本該是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而不應跟著她顛沛流離。
她懷中的金銀首飾,在漫長的旅途中,一點點變成了孩子的奶水、藥物和禦寒的衣物。每用掉一件,她的心就沉一分。她知道,這些身外之物,是她們母子二人活下去的唯一倚仗。
兩個多月後,當她終於踏上蜀地的土地,看到那熟悉的崇山峻嶺時,若雲幾乎要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她沒有回自己的家鄉,而是徑直來到了渝州城。
渝州是蜀地東部最大的城市,繁華喧鬨,人流混雜,最適合藏身。更重要的是,她記得楊德妃娘娘曾無意中提過,她的母族楊家,在渝州也是望族,有親族在此地為官。
若雲的第一個計劃,是將皇子送到楊家。
這是最合乎情理,也看似最安全的選擇。楊家是皇子的外戚,血濃於水,他們有能力,也理應保護皇子的安全。隻要將孩子交給他們,她的使命便算完成了。
然而,她並沒有貿然行動。
連續數日,她抱著孩子,在楊府外遠遠地觀察。楊府門第高大,朱門銅環,門前車水馬龍,往來皆是官紳名流。府邸戒備森嚴,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氣派。
若雲的心,卻一點點冷了下去。
她太天真了。
這樣一個顯赫的家族,突然多出一個來曆不明的嬰兒,豈能不引人注目?神秘人的眼線遍布天下,渝州這樣的大城,他們豈會沒有布置?一旦楊家收留皇子的消息走漏,不僅皇子會立刻陷入險境,整個楊家也會被扣上“圖謀不軌”的罪名,招來滅門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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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人心隔肚皮。她如何能保證,渝州的楊家,在巨大的風險和利益麵前,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萬一他們為了自保,將孩子獻出去,那她所有的犧牲,都將化為泡影。
她不能賭,也賭不起。
在一個深夜,若雲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宏偉的府邸,決然地轉過身。她放棄了這個看似光明的計劃,選擇了一條更艱難,卻也更隱秘的道路。
她帶著孩子,在渝州城郊一處偏僻的角落租下了一間破舊的茅屋。她用身上最後幾件首飾,換了一些糧食和布匹,打算靠自己,將孩子撫養長大。
然而,現實的殘酷,遠超她的想象。
她一個深宮中長大的女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她試著去幫人漿洗縫補,但微薄的收入,連母子二人的溫飽都難以維持。她省下自己的口糧,全部換成孩子的米糊,自己則靠野菜和清粥度日,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