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禪房內,燭火輕輕搖曳,將若雲蒼白而平靜的臉龐映照得如同玉石。
她已經說完了。
那段埋藏在心底十二年,早已腐爛發酵,日夜折磨著她的秘密,終於在此刻傾瀉而出。說完之後,她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解脫感,隻靜靜地坐在蒲團上,眼簾低垂,撚動著手中的佛珠。
蘇哲長久地沉默著。
他靜靜地聽完了這個堪稱驚心動魄的故事,一個柔弱宮女在絕境中迸發出的勇氣與智慧,一個女人為了一個承諾所付出的沉重代價。這故事的悲壯與慘烈,遠比他之前翻閱的任何冰冷案卷都要震撼人心。
良久,蘇哲緩緩站起身,對著若雲,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沒有以武安侯的身份,沒有以皇城司總指揮的身份,隻是作為一個聽完了故事的晚輩,發自內心地表達自己的敬意。
“大師,”蘇哲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鄭重,“您做的這一切,小子……敬佩萬分。”
若雲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眸子裡映出蘇哲的身影,她微微搖頭,聲音沙啞:“貧尼隻是一個罪人,當不得侯爺如此大禮。”
“不,您不是罪人。”蘇哲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您是那位皇子的救命恩人,是他的再生父母。您在最黑暗的深淵裡,為他點亮了唯一一盞活命的燈。若這都算罪過,那這天底下,便沒有善人了。”
蘇哲此刻內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但他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皇子還活著!而且健康快樂!”這個消息像是一針強心劑,讓他連日來的疲憊和焦慮一掃而空。
隻要人還活著,那他這個“皇城司臨時工”的頭號任務就算有了重大突破。回去之後,至少能跟病榻上的老板有個交代,不至於因為辦事不力被扣發年終獎……雖然他現在也沒年終獎。
他強壓下心中的喜悅,大腦卻已經開始飛速運轉。
找到皇子,是第一步。但皇帝交給他的任務,是徹查“皇嗣凋零一案”,這意味著,揪出幕後黑手,才是這個任務的終極目標。
不把這幫敢玩“狸貓換太子”的家夥連根拔起,那皇子就算找回去了,也等於是在一個埋了炸藥的院子裡玩耍,指不定哪天就“砰”的一聲,大家一起上天。
蘇哲的表情再次變得嚴肅起來,他往前走了半步,壓低了聲音,神情凝重地問道:“大師,您剛才說的故事,晚輩都記下了。但是,要讓德妃娘娘沉冤得雪,就必須將策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揪出來,斬草除根。否則,後患無窮。”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懇切:“請您再仔細回想一下,這個幕後之人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若雲聞言,陷入了痛苦的回憶。那晚的每一個細節,都像是一根根淬毒的針,深深紮在她的記憶深處。她閉上眼睛,枯瘦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禪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連燭火的跳動似乎都停滯了。
蘇哲沒有催促,隻是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這種深埋於創傷中的記憶,需要時間來挖掘。
過了許久,若雲才緩緩開口,聲音乾澀得像是兩片枯葉在摩擦:“那個黑衣人……他從頭到尾沒有與貧尼說過一句話,他全身都籠罩在鬥篷裡,身形高大,僅此而已……貧尼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出他的聲音……”
蘇哲心中微微一沉。
“但是……”若雲的話鋒突然一轉,她的眉頭緊緊鎖起,似乎在竭力捕捉記憶的碎片,“貧尼被那個小太監引到偏房時,心中驚懼,動作慢了半步。在推開門之前,貧尼隔著門縫,隱約聽到了那老太監正對那個黑衣人諂媚地回話。”
蘇哲立刻屏住了呼吸,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這簡直就是案發現場的重要旁證!
若雲的臉上浮現出極度恐懼和困惑的神情,她喃喃道:“那老太監的聲音尖利,貧尼聽得真切。他說……‘您放心,此事萬無一失,皆是為了曹氏的將來,皇後娘娘不必知曉!’”
“曹氏?”蘇哲的心臟猛地一跳!
這個詞,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的迷霧!
“您確定,您聽到的是‘曹氏’?”蘇哲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他一個箭步上前,因為動作太猛,差點被自己的袍角絆倒,身形一個趔趄,樣子頗為滑稽。但他此刻完全顧不上這些,雙手扶住麵前的矮幾,身體前傾,急切地確認道。
若雲肯定地點了點頭:“貧尼當時嚇得魂不附體,但這兩個字,卻像烙鐵一樣烙在了心裡。貧尼當時不懂,隻覺得害怕,後來……後來才隱約明白,當今的曹皇後,其母族,正是京城第一外戚,曹氏一族。”
轟!
蘇哲的腦子裡仿佛有萬千驚雷同時炸響!
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