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頭,連日來的陰霾似乎被一陣雄渾的號角聲驅散了些許。
自那夜刺客遁入黑暗之後,整個知州府便如同一隻被驚擾的刺蝟,豎起了全身的尖刺。蘇哲雖然表麵上依舊鎮定自若,指揮著眾人救治傷員,加固防禦,但他內心清楚,他們已經被困在了一座危巢之中。
這渝州城,不是他們的庇護所。敵人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甚至能將觸手伸進戒備森嚴的知州府,下毒、刺殺,無所不用其極。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沉到穀底,連最樂觀的皇城司校尉都開始懷疑他們能否活著走出蜀地時,希望,似乎從東邊的官道上傳來了。
“侯爺!夔州的援軍到了!”一名斥候飛馬入城,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與狂喜。
消息傳來,整個知州府內緊繃的氣氛為之一鬆。連日來不眠不休、眼眶深陷的護衛們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仿佛在溺水之際,終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大軍在城外十裡安營紮寨,並未直接入城,顯然是懂得軍中規矩。半個時辰後,一隊百餘人的精銳騎兵護送著主將,來到了知州府前。
為首的主將翻身下馬,身材魁梧,麵容黝黑,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邊眉骨斜貫至嘴角,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悍不畏死的氣息。他身著一套山文甲,走起路來甲葉碰撞,鏗鏘作響,龍行虎步間,自有一股沙場宿將的威嚴。
蘇哲早已領著眾人等在府門前。
那員主將快步上前,在距離蘇哲還有三步之遙時,竟是猛地單膝跪地,抱拳行了一個標準至極的軍中大禮,聲若洪鐘:“末將夔州路兵馬都統李虎,奉都鈐轄將令,率本部三千將士前來聽候武安侯調遣!”
他這一跪,不僅讓身後那群親衛齊刷刷地單膝跪下,也讓一旁的牛知州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都統,乃是一路兵馬中僅次於都鈐轄、副都鈐轄的高級將領,實打實的正五品武官,手握兵權,位高權重。而蘇哲雖有侯爵之尊,但在軍職上並無明確的節製地方兵馬之權。李虎此舉,可以說是將姿態放到了最低,恭敬得甚至有些過了頭。
“李都統快快請起。”蘇哲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親自上前將他扶起,“蘇某奉密旨查案,途經此地,不想竟勞動將軍親率大軍前來,實是惶恐。”
“侯爺說得哪裡話!”李虎順勢起身,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因為笑容而扭曲了一下,顯得愈發凶悍,可語氣卻充滿了誠摯與敬仰,“侯爺您在西北的威名,咱們這些當兵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末將能得機緣為侯爺效勞,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都鈐轄大人有令,自末將見到侯爺起,這三千弟兄便隻認侯爺您的將令,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他一番話說得是豪氣乾雲,擲地有聲,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這是一位敬仰英雄、忠於王事的耿直武將。
蘇哲笑著與他寒暄,將他請入府中。張鑫跟在蘇哲身後,低聲說道:“侯爺,這位便是李虎都統。末將抵達夔州路鈐轄司後,向都鈐轄大人稟明情況,出示了皇城司的腰牌。那位大人二話不說,當即便點了李都統的三千精銳,命他星夜馳援,一路都極為順暢,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蘇哲微微點頭,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從李虎和他身後的幾名親衛身上掃過。
他心中存著疑慮,但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熱情地招待著李虎,詢問著夔州的軍務和風土人情,仿佛真的將他當成了可以倚仗的臂助。
晚間,府中設宴,為李虎及其麾下幾名主要將校接風。經曆了數日的提心吊膽,府中眾人見援軍已至,也都放鬆了警惕,席間的氣氛很是熱烈。
酒過三巡,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軍務交接之上。
“侯爺,”李虎端著酒碗,站起身來,麵色因為飲酒而泛著紅光,“末將帶來的三千弟兄,已在城外紮下營盤。為保侯爺萬全,末將想派五百精兵入城,接管知州府乃至四門的防務,您看如何?”
蘇哲聞言,端著酒杯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心中念頭急轉。派兵入城,接管防務,這既是保護,也可以是監視,甚至可以是囚禁。
他抬眼看向李虎,對方的眼神充滿了坦蕩與熱切,看不出絲毫破綻。
“李都統有心了。”蘇哲笑道,“不過,渝州城小,一下子湧入這麼多軍士,恐會驚擾百姓。防務之事,暫且不急。明日一早,還請李都統將麾下兵力、糧草、器械的詳細名冊與我交接一番,也好讓蘇某心中有數,方便後續行止。”
李虎聞言,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旋即又被豪爽的笑容所掩蓋:“是!末將糊塗!險些忘了軍中規矩!一切聽憑侯爺吩咐!”
這場接風宴,在一種表麵融洽,實則暗流湧動的氛圍中結束了。
次日上午,議事廳內。
蘇哲端坐主位,薛六和張鑫分立其左右。李虎帶著他的兩名親衛,捧著數冊軍務卷宗走了進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侯爺,這是我部三千將士的花名冊,以及軍械、糧秣的數目,請您過目。”李虎將卷宗恭敬地呈上。
蘇哲接過,卻沒有立刻翻看,而是將其交給了身旁的張鑫,自己則繼續與李虎商討著接下來回京的行軍路線,以及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危險。
議事廳內,隻有他們幾人,氣氛顯得有些安靜。薛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蘇哲身後,目光看似隨意地在廳內掃視,實則將每一個細節都儘收眼底。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李虎身後那兩名親衛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