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的天氣前一刻還晴空萬裡,下一刻便陰雲密布,壓得人喘不過氣。泉州衛所的大營裡,一股難以言說的壓抑氣氛,比這天氣更讓人心頭發沉。校場上,數千名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衛所士兵無精打采地站著,隊列歪歪扭扭,如同秋收後散亂的稻草垛。他們竊竊私語,眼神中混雜著恐懼、麻木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那位傳說中的煞神,欽差督師、鎮國公蕭戰,今日要在校場上演一出大戲。
蕭戰確實沒讓他們“失望”。
校場點將台前,臨時擺上了一張從指揮使衙門裡搬來的黃花梨木公案,看上去價值不菲,與這破敗的軍營格格不入。蕭戰沒個正形地斜靠在太師椅裡,一隻腳甚至翹到了案幾邊緣,靴底沾著的泥塊差點掉在麵前那盤剛剛洗好的、水靈靈的南方水果上。他隨手拿起一個果子,“哢嚓”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含混不清地對旁邊肅立的李鐵頭吩咐:“老李,動作麻利點,搞完這波,少爺我帶你們去海邊撈螃蟹改善夥食。”
台下,被兩名如狼似虎的親兵摁著跪在地上的陳指揮使,原本肥碩的身軀篩糠般抖動著,聽到“螃蟹”二字,不知怎地,竟聯想到了自己被蒸煮的下場,抖得更厲害了。
“開始吧。”蕭戰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親兵隊長二狗一個箭步跨上前,他今天特意換了一身乾淨軍服,顯得精神抖擻。他先是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本子,像展示稀世珍寶一樣高高舉起。
“諸位兄弟!看清楚了!這是從李同知……哦不,是從陳指揮使心腹李麻子床底下暗格裡搜出來的‘良心賬本’!”二狗聲音洪亮,帶著北地口音的官話在校場上空回蕩,“上麵清清楚楚記著,去年至今,共克扣全軍糧餉三萬七千八百兩!其中,孝敬上官陳指揮使兩萬兩,其餘由李麻子、王扒皮等軍官分潤!每一筆,時間、數額,分毫不差!”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士兵們雖然大多不識字,但那賬本上密密麻麻的紅手印和金額,他們能感受到分量。
“還有!”二狗再接再厲,指揮著親兵們將一箱箱“證物”抬到台前打開。
“這是從陳指揮使及其黨羽營房中搜出的金銀珠寶!瞧瞧這玉如意,夠咱們兄弟吃三年肉了吧?”
“這是他們平日裡喝的瓊漿玉液,吃的山珍海味!兄弟們,你們多久沒聞過肉香了?”
“再看看武備庫抬出來的這是什麼?”二狗一腳踢開一個木箱,裡麵鏽跡斑斑的刀劍和黴爛的箭矢散落一地,“這玩意兒砍柴都嫌鈍!殺倭寇?給倭寇撓癢癢還差不多!”
最後,他指向幾個被帶上點將台,衣衫破舊但眼神倔強的士兵:“這幾位兄弟,可以站出來說說,平日裡陳指揮使和他的狗腿子,是怎麼‘照顧’你們的!”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老兵率先開口,聲音沙啞卻充滿恨意:“上月俺老娘病重,俺想預支點軍餉買藥,陳偉這狗官不但不給,還說俺擾亂軍心,打了俺二十軍棍!俺娘她……她沒等到俺回去……”說著,這鐵打的漢子竟哽咽起來。
另一個年輕的士兵紅著眼眶吼道:“他小舅子看上了俺妹子,俺家不肯,他們就誣陷俺爹偷盜,把俺爹抓進大牢,活活折磨死了!俺妹子……也投了井!”他猛地指向陳指揮使,“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血淚控訴,一樁樁,一件件,將陳指揮使最後一絲僥幸擊得粉碎。他癱軟在地,身下蔓延開一灘腥臊的液體,引得周圍士兵紛紛掩鼻,眼中卻射出解恨的光芒。
蕭戰掏了掏耳朵,把果核精準地彈到陳指揮使麵前:“陳大人,你這心理素質不行啊,這就嚇尿了?貪錢的時候膽子不是挺肥嗎?”
證據展示完畢,場下群情激憤。蕭戰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他走到台前,掃視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那原本慵懶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每個人的靈魂。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蕭戰拿起驚堂木——哦,他沒用驚堂木,直接用刀鞘在案幾上“砰”地一敲,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心臟都為之一顫。
“衛所指揮使陳偉!”蕭戰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棱,“罪證確鑿!依《大夏軍律》,貽誤軍機、貪墨軍餉、武備廢弛、迫害士卒,數罪並罰!”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那些軍官慘白的臉,“判處,斬立決!即刻執行!”
“不——!!國公爺!蕭爺爺!饒命啊!我知道錯了!我把錢都給你!我把我藏的金庫位置告訴你!我還有幾個美妾……”陳指揮使爆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涕淚橫流,拚命磕頭,額頭瞬間一片血肉模糊。
蕭戰掏了掏耳朵,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的金庫我找不到?”仿佛嫌他吵,對著李鐵頭偏了偏頭:“鐵頭,嗓門太大,吵到本國公吃水果了。”
“得令!”李鐵頭聲如洪鐘,拎著那柄閃著寒光的鬼頭大刀上前。他身材魁梧,拎著肥胖的陳指揮使,真如拎一隻待宰的雞仔。任憑陳指揮使如何掙紮哭嚎,都被無情地拖到校場中央特意清空的一塊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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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數千雙眼睛死死盯著那裡。
李鐵頭沒有任何猶豫,深吸一口氣,鬼頭刀劃出一道淒冷的弧光!
“噗嗤!”
利刃割裂血肉骨骼的悶響格外清晰。
一顆肥碩的人頭帶著驚恐絕望的表情滾落在地,無頭腔子裡噴出的熱血濺出數尺遠,在黃土地上染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隻有風吹動旗幟發出的“獵獵”聲,以及一些士兵壓抑不住的乾嘔聲。許多人都閉上了眼,不敢看那血腥的一幕。站在蕭戰側後方的六皇子李承弘,臉色煞白如紙,胃裡翻江倒海,但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掐進了掌心,強迫自己睜大眼睛,看著那顆人頭,看著那具無頭屍體,仿佛要將這權力與死亡的殘酷一課,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蕭戰像是沒事人一樣,走回座位,又拿起一個果子,對李鐵頭吩咐道:“把人頭掛到營門旗杆上,曬足一百八十天!啊不,示眾三日!讓所有路過的人都看清楚,畏敵怯戰、喝兵血、把自己喂得腦滿腸肥不顧弟兄們死活的王八蛋,是個什麼下場!”
處決的震撼還未完全平息,蕭戰接下來的舉動,再次讓所有衛所士兵目瞪口呆。
他麾下的親兵效率極高,迅速查抄了陳指揮使及其幾個主要心腹軍官的住所和私產。當一箱箱金銀、一錠錠雪花白銀、一串串銅錢,以及各種古玩玉器、綾羅綢緞被抬到校場上時,士兵們的眼睛都直了。那堆積如山的財寶,在陰沉的天空下,依然晃得人眼花繚亂。
“我的親娘嘞……這得多少錢啊……”一個年輕士兵喃喃道,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都是我們的血汗錢!畜生!”旁邊一個老兵咬牙切齒,但眼神也忍不住被那銀光吸引。
蕭戰走到那銀山前,隨手拿起一錠銀子掂了掂,朗聲道:“兄弟們!都看清楚了吧?這些,就是陳胖子這幫蛀蟲,從你們牙縫裡摳出來的賣命錢!”
他聲音陡然提高:“本國公宣布!所有抄沒銀兩,除部分充作軍資,其餘,全部按人頭發放,補足之前被克扣的軍餉!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