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少軒將幾張銀票遞過來時,齊二爺明顯怔住了。他盯著銀票愣了半晌,忽然放聲大笑:“我到底是小瞧你了!好,我這就安排中人作見證,那兩棟小洋樓,從此歸你了。”
齊二爺推門吩咐了管家幾句,回身坐下時目光中已帶上幾分探究,“小掌櫃,這是從哪兒發的財?”
“此事說來不便張揚,還請您見諒。”宋少軒微微搖頭,並不願向這位交情尚淺的二爺透露太多。
“讓我猜猜……莫非是古玩行當?佐藤手上那件寶貝,是你出的?”齊二爺把玩著茶盞,意味深長地望向他。
“佐藤?東洋人?”宋少軒眉頭一蹙,“我從未與小鬼子打過交道,更不可能將古玩賣給他們。”
“不是最好。”齊二爺斂起笑意,正色道,“我常年與洋人往來,說句實話,西洋人求的不過是利;但東洋人不同,他們骨子裡透著一股陰冷。麵上對你笑,卻笑得人心裡發寒。”他說這話時,語氣裡帶著難得的告誡。
“老爺,都已安排妥當了。”管家敲門進來通傳。
“走吧,該去辦交接了。”齊二爺起身整了整衣襟,忽又搖頭笑道,“說來也是緣分。我的宅子交由你轉賣,你卻將七爺這處房子給我買到,如今我又把津門的房產賣給了你……真是有意思。”
宋少軒臉上未露笑意,心底卻暗歎世事因緣果真奇妙。隨他步入書房,將契書沿中縫對齊,提筆蘸墨寫了日期,另立新契,這般便算銀貨兩訖。
“走,一同用個便飯。”齊二爺瞥了眼打簧表,起身引著宋少軒往外走去。
客廳裡有個三十上下,模樣冷峻的軍官正等著,見他們出來便拱手作揖:“巡右先生,恭候多時了。這位是……”
“一位小友。”齊二爺隨口帶過,抬手介紹道,“這位是又錚,北洋的軍官,如今駐防南苑,是咱們第六鎮的管帶。”
宋少軒心頭一跳,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拱手道:“久仰久仰。兄台英年有為,正是大展宏圖之時。”
“是啊,”軍官頷首,語氣裡帶著幾分慨然,“隻不知機遇何時能至。”
“至多不過兩三個月。到那時,便是天高海闊任你我魚躍了。”齊二爺笑著拍拍他肩膀,引眾人入席。
“今日家宴,菜式簡單。”他自顧自說著,“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未曾好生預備。橫豎都是自己人,不必講究虛禮,諸位隨意便是。”
嘴上說是簡便,桌上卻擺開了炒雞、酸菜筒骨鍋、燕窩銀耳羹、燒鴨子、豬肉餡侉包子、榛蘑肥雞、廂子豆腐、羊肉片——琳琅滿目竟不遜外頭酒樓。花梨木圓桌上銀箸玉盞映著燈光,儼然是一方悠閒天地。
三人推杯換盞,酒過三巡便不再多飲。又閒話片刻,遂起身告辭。管家送至門前,吩咐車夫備好馬車,分送二人歸去。
天色已沉,軍官臨彆時抬眼望了望天色,自語道:“不知眼下是什麼時辰了,回營還趕不趕得上夜巡安排。”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宋少軒將這話默默記在心裡。回到家中,他便接通了那頭的連線,尋到小釗,問道:“近日可有什麼需要?”
小釗見是他來了,語氣裡透著欣喜:“近日賣出不少,正想請您再拿些彆的書來看看。”
少軒便搬來厚厚一摞舊籍,一本一本攤開任他挑選。小釗揀出三本,議定了價錢,正要交易,宋少軒卻不急不忙地道:“銀錢我便不要了,倒想托你辦件事——替我買幾塊表。不圖奢侈,隻要洋牌子、機械機芯、淨麵基礎款,走得準、頂用就好。”
小釗果然守信,次日下半日,宋少軒便在直播間裡收到了三塊漢密爾頓百老彙雙日曆夜光表。他拿起端詳,銀殼沉手,表麵乾淨利落,夜光刻度在昏暗中泛著瑩瑩清輝,心下甚是滿意。自己當即戴上一塊,又將另一塊仔細揣入懷中,出了門便徑直往東郊民巷去。
巷口停著幾輛橡皮輪包車,有個車夫見他步履從容、衣著體麵,趕忙笑著迎上來:“少爺,您可是要用車?”
宋少軒問道:“南苑,打一個來回,走不走?價錢保管叫你滿意。”
車夫臉上笑容頓時收了,“少爺,您這不是拿我打鑔麼?二十多裡地,跑一趟我這腿肚子都得轉筋!”
宋少軒不言語,隻將一錠銀子遞到他眼前,“走不走?來回一趟,十兩銀子。”
車夫眼睛一亮,一把接過銀子揣進懷裡,轉瞬笑容滿麵,連連躬身:“走!哪個孫子才不走!爺,您快請上座——”說著利落地提起車把,“坐穩嘍,爺,咱們這就走著!”
這一回,宋少軒一路開著直播,看客漸漸聚攏起來。眾人頭一遭親眼得見新式膠輪人力車,紛紛嘖歎。
這可比影視劇裡的精致多了。如今尋常地界見不著這等物事,除卻幾戶豪富人家自備的,也就東交民巷口上伺候洋人的那十來輛。沒彆的緣故,橡膠價錢實在太貴。
這車通體烏黑鋥亮,頂上支著可開合的油布雨篷,真皮靠座椅背厚實,兩側設了扶手,連踏腳處也略作抬托,坐上去著實舒坦不少。若有事吩咐,隻需輕按手畔的小銅鈴,車夫自會扭頭詢問需求,真真是講究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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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價錢也金貴得很,起步便要六十個銅板,二裡地外每多一裡,再加三十文。宋少軒這一趟,本就注定便宜不了。
一路行去,起初車夫尚能扯幾句閒話,後來越發喘得如同扯風箱一般,隻剩吭哧吭哧的喘氣聲。好容易捱到南苑軍營門口,車夫一屁股癱坐在地,摸出塊硬餅子就著涼水,吭哧吭哧地嚼了起來。
宋少軒也不多言,徑直走向軍營哨崗,說明來意,點名要見徐管帶。
不多時,便見那徐又錚大步走了出來,眉間微蹙,顯是心中有些不悅。這也難怪,不過一麵之交,便被人直尋到軍營來,任誰心裡也難免有些想法。
宋少軒卻含笑拱手,語氣懇切:“又錚兄,昨夜席間聽您說起巡營看時不便,恰今日偶得一對時計,心中第一個便想到兄長,這才冒昧前來獻寶。還望又錚兄勿怪小弟唐突。”
說罷將手表奉上。徐又錚接過一瞧,臉上頓時雲開霧散,展開笑眼道:“宋兄弟實在太客氣了!來來,快請進來坐坐。”
“不了不了,”宋少軒連忙推辭,“又錚兄軍務倥傯,小弟今日已是冒昧打擾,豈敢再耽誤您的正事?我這便回城去,您且忙您的。”
軍官見他如此知趣,心下更是滿意,二人又寒暄幾句方才作彆。宋少軒這才招呼車夫啟程返城。雖是辛苦奔波、費心打點,可這亂世之中,誰不是為了求個安穩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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