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何等精明，他深知要成大事，必須聚攏真正認同他理念的人。段帥固然是左膀右臂，但老徐不同！那是他微末之時就相識的故交，徐家兄弟的功名還是他當年出資考取的。
這份情誼比上下級關係更重幾分。雖說老徐直言勸他三思，但大帥明白，隻要自己執意要走這一步，這位老友最終還是會站在他這邊。
他對手下這些將領再清楚不過：都是行伍出身，打仗布陣尚可，治國理政卻非所長。那些戰場上的謀略，說到底不過是權宜之計，真要治理國家，還差得遠。
大帥需要的是既懂得引導民意，又足夠順從的幫手。這些人不僅要能替他解決問題，更要為他這一步棋披上合理的外衣。
於是他找來了參政院的楊參政。此人是鐵杆保皇黨，與康、梁交往甚密，由他率先發聲，這場看似背叛革命的舉動就能被美化成順應時勢的明智之舉。
還有孫參政，曾在皖省舉事，在地方上聲望頗高，又是革命黨出身，如今被他招致麾下，極具象征意義。
他又延攬了兩位名動一時的文人，一位陸軍中將，最後更是將胡某納入麾下。此人大不尋常，乃是遇刺身亡的宋黨魁摯友，追隨宋公多年。
以這六人為核心，“籌安會”應運而生，公開鼓吹帝製。更有一位花旗顧問適時推出刊物，係統論述帝製相較於共和製的效率優勢，這便成了該組織最有力的理論支撐。
徐次長此刻要做的，就是設法壓製這個團體的聲勢。不得不說，大帥這一手確實高明。這個班子彙聚了保皇黨、革命軍人、知名文人、革命黨代表乃至洋人，幾乎囊括了各方勢力。由他們發聲，足以影響社會各個階層。
段帥此番決意與大帥割席，看似一時意氣，實則是積怨的總爆發。他自認對帥府忠心耿耿，更曾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不僅地位被一介文人取代，竟連“陸軍總長”這個他理應享有的獎賞，大帥都吝於予他。這口氣，他如何咽得下？
幸而他身邊尚有徐次長。此人野心勃勃，城府深沉，手中更握有不容小覷的實力。他豈能坐視自己的靠山就此頹唐，斷送自家的大好前程？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將諸多權柄攬入手中，一麵勸慰段帥：“請您暫斂鋒芒，靜待時機。不出多時，必是您重掌大局之日。”
段帥聽信其言，便也效仿大帥舊日作派，終日閉門謝客，隻在府中以棋會友，一副寄情民間、不同政事的超然姿態。暗地裡，他卻將諸般謀劃儘數托付於徐又錚，由他為自己鋪路搭橋。
此番他尋來的兩人，便是徐又錚布下的關鍵棋子。宋少軒素有煽動民意之能，如今在教育廳內仍頗具聲望，由他出麵與“籌安會”公開打擂，再合適不過。即便不能一舉功成，也必能掀起輿論波瀾。而這爭議本身，正是徐又錚所要的。
至於常灝南，他名為警察局副局長，實則一手把持著局內大小事務，在民間也頗有清譽。請他前來，徐又錚有兩重深意：
一來，大帥已授意局長“控製”輿論，那位局長心領神會，無非是行彈壓之事，將一切不安之言強行摁下。他需要常灝南改變這個局麵，讓民意沸騰；二來，他正需借常灝南之手，伺機打壓《亞細亞報》與《民視報》。這兩家報紙，乃是籌安會鼓吹帝製的喉舌，務必掐住它們的聲嗓。
徐又錚交代完畢，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目光在兩人臉上徐徐掃過，靜待回應。
常灝南眉頭早已擰成一個死結，心中天平劇烈搖擺。這兩件事，件件都意味著要與頂頭上局長公開撕破臉，一旦做了，他這仕途恐怕……
他深吸一口氣，正欲硬著頭皮陳情，不料身旁的宋少軒猛地一扯他衣袖，搶先一步躬身笑道：“次長大人深謀遠慮！您儘管放心，這差事，卑職與常副局長必定辦得妥帖周全，不負您的信任！”
“哈哈哈，好！”徐又錚撫掌大笑，聲若洪鐘，眼中儘是“果不出我所料”的得意，“好！識時務，知進退！少軒果然是個明白人！”他話鋒一轉，語氣愈發溫和體己：“常言道，“窮將不差餓兵”。既為我分憂，又豈能讓你們白白辛苦？”
說著，他慢條斯理地從博古架上取下一隻紫檀木匣，指尖輕撫其上紋路，仿佛漫不經心：“此物康熙年製仿木紋釉四方筆筒，原是大帥賞玩的物件，放在我這兒，倒是明珠暗投了。”
他抬眼看向宋少軒，目光意味深長：“聽聞少軒雅好古玩，寶劍贈英雄，正該歸你。”
隨即，他用腳尖輕輕點了點桌下的兩隻箱子，發出沉悶的響聲。“這兩箱，是給常副局長的。”他語調輕鬆，如同在談論今日天氣，“小箱裡是大黃魚，大箱裡是現大洋。你們局長嘛，靠官威壓任務；而你常副局長……”
他刻意頓了頓，眉梢微挑，那笑意便透出幾分心照不宣的深意，“要讓底下人心甘情願地辦事，總得有點……“意思意思”的本錢，不是麼？”
宋少軒麵上堆笑，手下卻暗暗用力一扯常灝南的衣袖，示意他趕緊應承。自己搶先一步躬身，語氣熱切：“次長厚賜，實在愧不敢當！您思慮周全，體恤下情，實在令人感佩！些許微末小事，何勞您如此掛心？宋某……實在是受之有愧！”
常灝南心頭如壓巨石，滿是不情願，可見宋少軒已然表態，更不敢當麵開罪這位手握實權的陸軍次長，隻得勉強擠出笑容，跟著拱手一揖，乾巴巴地說了幾句“多謝次長栽培，定當竭儘全力”的場麵話。
一離了那令人窒息的官邸，踏入清冷夜色，常灝南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宋少軒，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慮與埋怨：“我的宋老弟！我的好兄弟！你你你，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這差事我若真乾了，彆說前程，這個職務能不能保住都兩說！我這副局長的位置，怕是真要做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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