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桑,非常高興我們能展開首次合作。”山本寬瞬間恢複了之前的熱絡,“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不如一同去會社,將這件事儘快落實。”
“沒問題,這就過去。”宋少軒從善如流,隨他一同上了汽車。
車輛行駛途中,山本寬望著窗外連綿的廠區,似是無意地感歎:“宋桑的工廠規模,真是令人驚歎啊。”
他轉過頭,笑容敦厚,“不知什麼時候,能有幸進去參觀學習?我們帝國擁有不少頂尖的技術人才,或許還能提供一些改進建議。”
此言一出,宋少軒心中警鈴大作。他猛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敦實的小黑胖子,真正的目標恐怕根本不是什麼電廠股份!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覬覦的,應該是宋少軒手中如今銷路最好、也最為重要的王牌——磺胺。
宋少軒心中冷笑:“這幫孫子,難怪被稱作“鬼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他麵上卻波瀾不驚,反而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遺憾,搖頭婉拒:“山本會長厚愛了。隻是我們這小廠技術粗陋,實在不敢勞煩貴國的頂尖人才指點,免得貽笑大方。眼下簽約要緊,我連返京的車票都已訂好,京城那邊確實還有一堆事務亟待處理。”
他這番謙遜的推拒,聽在山本寬耳中,卻更像是欲蓋彌彰。山本寬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眉頭輕輕聚攏,心底那份猜測愈發肯定:這化工廠裡,必定藏著不願示人的秘密!
兩人各懷鬼胎,麵上卻是一團和氣,熱絡地走完了簽約流程。山本寬將支票遞出時,笑容滿麵,仿佛真是達成了一樁互利共贏的美事。
“不錯,這趟津門之行,總算辦成了幾件大事。”宋少軒心中暗忖,與山本寬虛與委蛇地告彆後,便乘車回家取了行李。
此時,齊二爺派來送行的車也已抵達。兩人在車內並肩而坐,車輛駛動後,宋少軒才從書中取出一張支票,遞了過去。
“二爺,還得勞您在津門再幫我一個忙。這裡是三十萬日元,煩請替我在租界裡物色一塊地皮,建一排英式小樓,樣式就參照淑怡住的那般。”
這是他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這算是給自己多留一條後路。生意場上的事風雲莫測,萬一將來遇上麻煩,也不至於頃刻間一貧如洗,總還有個落腳和喘息的地方。”
齊二爺聞言,欣然應允:“這事好說,包在我身上。不過,”他略一沉吟,還是決定把話說明,“你心裡得有個數,如今津門雖比不得京城,但租界的地價也是水漲船高。這三十萬,恐怕建不了多少棟樓。單靠收租回本,怕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二爺放心,我自有考量。這主要是圖個穩妥,在租界裡頭,總歸是安穩些。”宋少軒沒有敷衍,給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嗯……這倒也是。”齊二爺聽他這麼說,便不再多言,目光轉向窗外,心裡卻暗自盤算起來。
他深知宋少軒眼光毒辣,投資向來精準,此言確實在理。亂世之中,誰不需要給自己留條退路?何況這房產營生,地皮越大,樓房蓋得越多,均攤下來成本反而越低……自己何不也跟著投上一份?
宋少軒乘坐的列車緩緩駛離津門,他卻不知道,此時的京城早已風起雲湧。大帥相交二十餘載的摯友唐少川,如今已與他形同陌路。
自大帥掌權以來,這位老友先是辭去要職舉薦女婿接任,如今更是直接通電全國,要求他即刻退位。電文中連一聲職務都不再稱呼,隻冷淡地稱他“先生”,字裡行間儘是決絕。
此刻的大帥,不僅失去了部屬的忠誠,連苦心經營數十年的關係網也開始分崩離析。他真正嘗到了眾叛親離的滋味,正常的行政體係與軍事指揮係統幾近癱瘓。
在萬般無奈之下,他想起了自己新的左膀右臂。可這兩人早已因內鬥失和,大帥再也無法同時調動他們共事。更何況其中一人雖號稱“毒士”,但如今外頭戰火連天,難不成真派他去下毒不成?
思來想去,他隻能將掌管財政的親信——人稱“五路財神”的梁財長召至身邊。大帥將各地發來的勸退函、警告電文儘數攤在案上,手持毛筆不停地寫寫畫畫,分析此人的態度、揣測那人的動向。寫滿一張紙便揉作一團,換張新紙重寫,如此反複,仿佛想從筆墨間尋出一條生路。
梁財長冷眼旁觀,心中了然:大帥內心的焦慮與迷茫,已徹底吞噬了他往日的自信。事到如今,再多的分析都已無濟於事。
一個無法鎮定心神的主帥,早已失去了力挽狂瀾的可能。真正的梟雄,從不缺重頭再來的勇氣,而眼前之人,顯然已失了這份氣魄。於是他隻敷衍應和,不再提出任何實質建議。
二人正說話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大帥起身推門,隻見他的秘書呂小姐正攔著一名男子,那人卻執意要闖進來。
“耀堂,這個時候你來做什麼?”大帥疑惑地問道。
“我是來辭行的。”男子深深一躬,“這個官,蔡某不做也罷。”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臨彆蔡某有一言相贈:什麼事,都彆做得“太過”。做得太過了,就再沒有退路了。”說罷,他轉身離去,背影決絕果斷,顯然已下定決心。
大帥怔在原地,隻覺胸口一陣劇痛,眼前發黑,踉蹌著倒退幾步,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地。
蔡耀堂,這是他最信賴的部下,最忠誠的支持者,自他得勢以來便擔任“特彆總統顧問”的智囊。他的離去,意味著自己徹底失了人心。
他癱坐在地,雙目空洞地望著虛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良久,才用沙啞得幾乎破碎的聲音緩緩開口:
“你來……政務就交給老徐和老段吧。軍事上的事,托付給老馮。”他頓了頓,氣息微弱得像即將熄滅的燭火,“你去西南……替我跟那邊……疏通疏通。”
這番話看似安排周全,細聽之下卻字字透著死氣。那不是調度,而是托孤;不是部署,而是訣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破碎的信念中硬生生剝離出來的,帶著血絲,透著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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