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意外的五星好評像一劑強心針，讓胖子對“線上事業”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抱著平板研究了大半天，又是調整店鋪首頁圖片換上了那張模糊的小哥背影照和蘑菇特寫），又是琢磨著怎麼寫回複感謝語才能顯得既真誠又不跌份兒，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山區的天氣說變就變。傍晚時分，原本隻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驟然轉大，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窗戶上，劈裡啪啦作響。天色迅速暗沉下來，濃重的烏雲低低地壓著山脊，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
“謔！這雨！”胖子從平板屏幕上抬起頭，看向窗外，“夠猛的！跟天上往下倒水似的。”
很快，更糟糕的情況發生了。燈光猛地閃爍了幾下，掙紮著明滅片刻，然後“啪”一聲，徹底熄滅了。整個喜來眠瞬間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帶來短暫而慘白的光亮，映出屋內物品模糊的輪廓。
“操！停電了！”胖子的聲音在黑暗裡響起，“肯定是哪裡的線路又被風刮斷了！這破電網！”
雨聲和風聲立刻占據了主導，嘩啦啦，嗚呼呼，顯得屋子格外寂靜。
我摸索著從櫃台抽屜裡找出備用的蠟燭和火柴。嗤一聲輕響，昏黃的燭光搖曳著亮起，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牆壁上，隨著燭火晃動。
“得，現代化進程遭遇重大挫折。”胖子把平板扔回櫃台——那玩意兒沒了電跟板磚沒區彆，“這下真退回原始社會了。”
燭光有限，隻能照亮前廳這一小片。後院和樓上都隱沒在深沉的黑暗裡。
“我去看看劉喪那小子和小花。”胖子拿起一根蠟燭，趿拉著拖鞋往樓上走。過了一會兒下來了，“喪背兒窩屋裡看小說呢，用的手機燈。解董更絕，自己帶了應急充電燈，還在那看電腦呢，資本家真是風雨無阻。”
黑瞎子還沒回來，估計是被大雨困在哪處了。
我和胖子，還有聽到動靜從後院進來的小哥，聚在了前廳。燭光下，小哥的臉部線條顯得柔和了些，但眼神依舊沉靜，仿佛停電與否對他毫無影響。
胖子又翻出個舊式的銅製火盆，搗鼓了半天，在廊下點燃了炭火——一方麵驅散潮氣，一方麵也能燒點熱水。紅彤彤的炭火燃起，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散發出溫暖的光和熱，與屋內搖曳的燭光交相輝映，倒是彆有一番意境。
風雨聲被隔絕在門外廊外，屋內隻有炭火的輕響和我們的呼吸聲。
胖子閒不住，灌了幾口熱水後，開始繪聲繪色地講他不知從哪聽來的蹩腳鬼故事。“……就說那雨夜啊，也是這麼停電，有人聽到外麵有女人哭，嗚嗚咽咽的，出去一看，啥也沒有。回頭一看，自己剛才坐的椅子上，多了個水淋淋的手印……”他故意壓低了聲音，配合著窗外呼嘯的風雨，氣氛渲染得十足。
我聽著，忍不住吐槽：“胖子，你這故事水平，還不如村口二大爺講的嚇人。漏洞百出，那女人哭就為了留個手印？圖啥？”
“氛圍！懂不懂？要的是氛圍！”胖子強調，“你這人，一點想象力都沒有！”
我笑了笑，沒再反駁。端起熱水喝了一口，溫暖從喉嚨一路滑到胃裡。燭光和火光輕輕跳躍，將小哥沉默的側影投在牆上，安穩得像山嶽。
看著眼前的景象，聽著胖子的瞎扯和窗外的風雨，我的思緒忽然有些飄遠。
很多年前，似乎也有過類似的場景。不是在溫暖的屋子裡，而是在陰暗潮濕的地下，或是荒郊野嶺的臨時營地。同樣有風雨聲有時是墓道裡的陰風），有跳動的火光通常是篝火或冷煙火），有胖子在身邊插科打諢緩解緊張，也有小哥沉默而可靠的存在。
那些記憶碎片並不清晰，甚至帶著灰暗和危險的色彩，但此刻回想起來，卻奇異地和眼前這一幕重疊了。同樣是三個人，同樣是麵對黑暗和未知，但境遇已是天壤之彆。
不再需要時刻警惕身後的危險，不再需要擔心下一頓吃什麼，不再需要為某個虛無縹緲的目標拚命。有的隻是閒適雖然偶爾雞飛狗跳），隻是安穩，隻是可以放心吐槽胖子鬼故事難聽的輕鬆。
這種對比，讓心裡某個地方變得異常柔軟。
胖子還在那嘚啵嘚，故事已經從女鬼升級到了僵屍。“……那僵屍一跳一跳的，指甲有這麼長！黑得發亮！眼看就要抓到那書生了！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道黑影閃過！啪！一腳就把僵屍踹飛了！你們猜是誰？”胖子說得唾沫橫飛。
我下意識地接了一句：“肯定是個武林高手。”
“錯！”胖子一拍大腿，賊笑道，“是那書生的媳婦！原來他媳婦才是隱藏的捉妖天師！沒想到吧！哈哈哈哈！”
我：“……”小哥：“……”連角落裡似乎都傳來小花一聲極輕的嗤笑。
“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哭笑不得。
胖子得意洋洋：“這叫反轉！現在流行這個！”
燭火又跳動了一下。風雨聲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綿密。
小哥安靜地坐在火盆邊，用一根細長的木棍輕輕撥弄著炭火，讓它們燒得更均勻。跳躍的火光映在他深色的瞳孔裡，仿佛點燃了兩小簇安靜的火焰。他依舊沒什麼話，但存在感無比強烈。
他好像總是這樣。在那些危險的過去裡，他是最鋒利的那把刀，最堅固的那麵盾。而在這平靜偶爾混亂）的現在，他依舊是定心的錨，無聲地維係著一切。
胖子講完了他的奇葩鬼故事，似乎也累了，打了個哈欠，裹緊了衣服，看著窗外的雨幕發呆。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隻有風雨聲、炭火劈啪聲和彼此平穩的呼吸聲。
這種安靜並不尷尬，反而有種曆經喧囂後的寧和。
我看著跳動的燭光，又看了看身邊的胖子和沉默撥火的小哥。
那些過去的碎片漸漸模糊、淡去。眼前的溫暖和安穩變得無比真實。
無論過去如何，現在，我們在這裡。在雨村的雨夜裡，有一盞燭光，一盆炭火，還有可以互相吐槽、彼此依靠的夥伴。
這就夠了。
“雨好像小點了。”胖子嘟囔了一句，腦袋一點一點，似乎快要睡著。
小哥添了一塊新炭，火盆裡爆起幾點火星，又慢慢恢複平穩。
夜還長，但心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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