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高懸,終時鴉立於鐘舌之上,羽翼垂落,沙粒不再墜落。
那一瞬,仿佛連風都忘了呼吸,天地陷入死寂的凝滯。
鐘墟守怨雙目裂開,鏽汁如淚,順著銅鑄的臉頰蜿蜒而下,滴落在虛空中,竟發出腐蝕骨血的“滋滋”聲。
“終時鐘響,業火淨世!”他嘶吼,聲音如萬鬼同哭,震蕩九幽。
他猛地一撞——不是撞向鐘壁,而是用自己的魂核,狠狠砸向鐘心!
鐘聲未出,卻引動全鎮滯魂齊聲哀嚎。
那些被時間釘死在死亡瞬間的亡靈,此刻儘數抬頭,空洞的眼窩裡燃起幽藍火焰,齊齊仰天悲鳴。
刹那間,天地倒轉,乾坤逆流。
張宇隻覺腳下樓梯一軟,整個人竟不受控製地倒退!
一步、兩步……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從鐘樓頂層一步步退回產房門前,記憶如潮水倒灌,母親的痛呼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像刀子一樣剜進他的魂。
“不……”他咬牙,指甲摳進掌心,“我不是來贖罪的!我是來出生的!”
可時間的鎖鏈已啟動輪回慣性,越是掙紮,倒退越快。
他看見自己即將再度被釘入那剖腹而出的瞬間,再度成為永恒卡在“生與死之間”的祭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歸藏童猛然撲向靈骸田的裂縫,雙手如鋤,瘋狂挖入漆黑如墨的泥土。
他的指尖崩裂,血混著夢土滲入地底,卻仍不停歇。
終於,他捧出一粒金光燦燦的穀粒,如星火凝成,微微跳動,仿佛有心跳。
“這一世,我替你哭過。”他聲音極輕,卻如驚雷炸在張宇心上。
他將穀粒塞入張宇口中。
刹那,張宇的五感炸裂。
他聽見的不再是產房的哭聲、尖叫、手術刀劃開皮肉的聲響——
而是第三天清晨,陽光斜照灶台,母親抱著他,輕輕搖晃,哼著那首走了調的搖籃曲:“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
那聲音沙啞,卻溫柔得能融化千年寒冰。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眼眶驟然滾燙:“我沒死……我活下來了。”
不是幻覺,不是執念,是真實發生過的命。
他活下來了。
母親用儘最後一口氣,把他抱回家,用碎花布縫了小衣,用補丁褲衩裹住他瘦弱的身子,熬了三天米湯,一口一口喂他活命。
他不是罪人,是被愛生下來的。
“轟——!”
心海炸開一道裂口,情感如洪流衝垮堤壩。
那粒金穀在他體內化作一道暖流,順著血脈奔湧,直衝識海。
與此同時,時糧童默默將所有鏽渣堆成一座小塚,像埋葬一整個時代的殘骸。
他取出一根紅線,一圈圈纏繞,如同縫合傷口,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熟睡的嬰兒。
“我不怕了。”他低聲說,聲音卻如誓言落地生根。
夢土悄然滲入鏽堆,刹那間,千人死前最後一念浮出——
“我想回家。”
“誰記得我?”
“還沒吃完那碗麵……”
“孩子,替我活下去。”
“我不甘心啊——!”
無數執念彙聚,悲鳴成河,卻不再散亂。
它們被某種無形之力凝聚,化作一股逆流,如巨龍昂首,迎著時間倒轉之力,悍然對衝!
鏽渣崩裂,倒退的腳步戛然而止。
張宇站在原地,呼吸粗重,額角青筋暴起,卻死死咬牙,不肯後退半步。
“時間……不是單向的鎖鏈。”他喃喃,眼中火光暴漲,“是記憶的河流。而記憶,由心而生!”
他抬頭,望向那尊即將再度撞響的銅鐘,望向鐘舌上沉默的終時鴉,望向鐘墟守怨那雙被鏽蝕卻仍燃燒著執念的眼睛。
“你們困住的,不隻是我。”他一字一頓,“是所有不肯被遺忘的人。”
就在這時,靈骸田深處,斷橋鬼匠的骨錘終於徹底碎裂地脈。
一股滯時之氣如黑霧噴湧而出,瞬間彌漫整個空間。
夢土如根須瘋長,纏繞鐘身,鏽汁倒流,銅紋崩裂。
鐘墟守怨發出不甘的咆哮:“不可能!輪回已定,誰也無法掙脫!”
可他的聲音,已被那股由千人執念彙聚的逆流淹沒。
張宇緩緩抬起手,掌心那塊吸滿鏽渣的舊板磚仍在微微發燙,上麵“生”字若隱若現,如同心跳。
他低頭,指尖微微顫抖。
他摸到了貼身衣物口袋——那裡,一直藏著一條藍底碎花的補丁褲衩。
母親縫的,洗得發白,邊角都磨出了毛邊,可他從沒舍得丟。
他說不清為什麼一直帶著,或許是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欠母親一聲“活著”的證明。
現在,他明白了。
有些東西,比道法強大,比係統古老,比輪回更不可摧毀。
是愛,是記憶,是那些被哭過的命,是那些沒吃完的麵,是搖籃曲裡的月光。
他緩緩將那粒金穀握入掌心,感受著它微弱卻堅定的跳動。
風未起,鴉未動,鐘未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可他知道,下一刻,將有人銜起這份重量,飛向那片被遺忘的靈骸空間。
銅鐘將傾,天地凝滯如墨。
張宇站在鐘頂,寒風卷著鏽渣如塵暴般掠過脊背。
他低頭,掌心那條藍底碎花的補丁褲衩已被金穀染上一層微光,布角磨得發毛,針腳歪斜,卻像承載了千鈞重量。
母親的氣息,灶台邊熬米湯的煙火味,搖籃曲裡那沙啞的調子——全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