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悶的翻滾聲仿佛來自九幽地府,順著河床,透過濕潤的泥土,一寸寸蔓延至整個靠山村的地下。
張宇的腳底板傳來一陣酥麻,他死死抓著那台老舊的縫紉機,才勉強穩住身形。
窗外,孫建國枯瘦的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被拉得又細又長,像一根隨時會熄滅的香。
他雙目緊閉,嘴唇翕動,那枚彆在胸口的毛主席像章正散發著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紅色光暈。
“東方紅,太陽升……”
他每念一句,那莊嚴的旋律仿佛化作了無形的鐵錘,重重砸在廣播室的空氣裡。
張宇麵前,那枚插在電路板上的頂針便隨之劇烈地一震,針尖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似乎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正被這股力量強行從廣播係統裡抽離。
“……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聲音愈發洪亮,頂針的震動也愈發瘋狂!
張宇的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覺到,一股陰冷、霸道、不屬於人間的意誌,正順著縫紉機的電流瘋狂地逆流而上,試圖侵入他的身體!
這股意誌並非來自孫建國,那個乾瘦的老人隻是一個管道,一個擴音器。
孫建國不是施術者,他是“容器”!
電光石火間,瘋道士那顛三倒四的話語如驚雷般在張宇腦海中炸響——“傻小子,破四舊時砸的不是神,是人心!如今廣播裡響的不是歌,是祭鼓啊!”
原來如此!
張宇瞬間通透了。
孫建國晚年被厲鬼纏身,為了自保,他本能地將那段銘刻在他骨子裡的革命歌曲當成了護身的符咒。
他以為自己在用紅歌鎮壓邪祟,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早已被那廟中神殘魂利用,成了一座行走的“活香爐”!
他念的不是歌,而是在為邪神吟唱祭文,用他一生的信仰,滋養著廣播裡的怪物!
腳下的大地翻滾得更加劇烈了,那河床下的東西,似乎就要破土而出!
不能再等了!
張宇猛地鬆開縫紉機,轉身撲向牆角那個母親留下的、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布包。
他一把扯開,裡麵沒有錢,沒有糧,隻有一團團亂麻似的線頭。
五顏六色,長短不一,全是母親幾十年來為全村孩子縫補衣物時,從褲腳、袖口、衣襟上省下來的。
這些線頭,有的還帶著泥土的芬芳,有的沾著灶台的油漬,有的甚至能聞到淡淡的汗味。
“這些線,縫過娃兒尿濕的褲腳,擦過阿娘思念的眼淚,沾過我爹養家的汗水……”張宇他沒有念什麼高深的咒語,隻是在心中默念,“你們才是真正的‘人民之聲’!”
就在線繩成型的刹那,他腦中響起冰冷的係統提示音:
【檢測到群體生活執念鏈……正在融合……】
【聲獄籠升級——解鎖新能力:定向反噬操控源!】
成了!
張宇不再猶豫,他將這股色彩斑雜的線繩一頭死死纏在頂針上,另一頭則繞過複雜的線路,狠狠地接入了播放機的音頻輸出端口!
他雙眼死死盯住房外的孫建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喝一聲:“孫大爺,您不是要鎮鬼嗎?我給您聽點真正辟邪的東西!”
話音落下的瞬間,廣播喇叭裡那催人欲睡的搖籃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撕心裂肺、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真實錄音。
“宇他爹走那年,我就知道這廣播早晚要出事……”這是母親在灶台前壓抑的歎息,帶著無儘的憂慮和悲傷。
“你個兔崽子再敢半夜偷聽廣播,老子就把你耳朵給你縫上!”這是隔壁王嬸氣急敗壞的咒罵,伴隨著雞毛撣子抽在屁股上的悶響。
緊接著,是李寡婦家地窖裡傳出的、被死死壓抑的呻吟;是趙老坎半夜被噩夢驚醒時,含糊不清的囈語“開眼……快開眼……”;是周家小雨因為考試不及格,被父親用戒尺打得耳後滲出血絲時的低聲抽泣……
每一段聲音,都是村莊一道被遺忘的傷疤。
它們平凡、瑣碎,卻又無比真實。
這些聲音不再是旋律,而是一把把淬了劇毒的刀子,精準地割開孫建國用紅歌構建起的心理防線。
“不……不是這樣的……”孫建國踉蹌著後退,臉上的虔誠和堅定瞬間土崩瓦解。
他胸前像章的紅光開始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一滴滴漆黑如墨的血液,從他的額頭滲出,順著他滿是皺紋的臉頰滑落。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