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懸鐘的血光還未散儘,黃泉地底的震動卻越來越清晰,像是某種沉睡千年的巨獸正緩緩蘇醒。
那震動不似地震般猛烈,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節奏——一深一淺,一重一輕,仿佛大地在呼吸,又像是一頭老牛拖著犁,在極深的泥土中艱難前行。
青痕指尖觸地,符光如溪流滲入地脈,映出地下縱橫交錯的紋路。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地動……”她聲音微顫,帶著難以置信,“是犁柄的‘執念烙印’在回應!你爹冬至那天背回來的那把枯草,不隻是替你踩路……那是把昆侖雪道,一寸一寸犁進了黃泉!”
張宇渾身一震。
他想起那個雪夜,父親佝僂著背,肩上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老犁,懷裡揣著幾根乾枯的稻草,一步一步從村口走來。
那時全村人都笑他瘋了,說雪地裡犁什麼田?
可父親隻是沉默地把草埋進灶台灰裡,說:“地不耕,魂不歸。”
原來那不是農事,是儀式。
是張家七代守墓人,以血為引,以犁為契,埋下的歸途。
玄明盤坐於地,三十六名覺醒道子圍成圓陣,掌心割裂,鮮血滴落,在倒懸鐘的陰影下繪出古老血符。
那些符文扭曲蠕動,竟與鐘內殘存的血脈共鳴,發出低沉的嗡鳴。
一道道記憶碎片在他們腦海中炸開——鐵鏈穿肩、念棺封喉、無痛石嵌入心口……可如今,痛覺複蘇,記憶回流,他們不再是“道子”,而是被抹去身份、抽走魂根的——守墓血脈。
“我們不是試驗品……”玄明猛地睜眼,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卻如雷貫耳,“我們是張家的後人!七代之後,被‘慈悲天師’抓來洗腦的‘備用守墓人’!他們抽走我們的‘耕魂’,煉成‘無痛群’,就是為了斷了這條路!斷了歸根的可能!”
張宇低頭,手中緊握的正是父親那把老犁柄。
木已朽,鐵已鏽,可當他掌心滲出血珠,滴落在犁鋒上時,那鏽跡竟如活物般蠕動,緩緩褪去,露出內裡暗紅如血的金屬光澤。
一滴血珠順著犁尖滑落,滲入地縫。
轟——!
七道犁溝虛影同時燃燒,燃起的不是烈火,而是灰白色的陰焰,焰中浮現出七道模糊的身影。
他們穿著粗布衣裳,頭戴鬥笠,手持鋤、耙、犁、耖,一步一步,從香骨田的方向走來。
每一步落下,黃泉霧氣便退散一寸。
那是張家七代先祖的執念之影。
他們不曾修道,不懂符咒,一生麵朝黃土背朝天,可他們的犁溝,卻比任何法陣都更深地刻進了地脈。
因為他們耕的不是土,是魂;種的不是稻,是根。
小折跪在犁溝儘頭,雙手顫抖著疊出一頭紙牛。
紙是冥匠秘紙,以骨灰混墨染成,疊至最後一折時,她指尖滲血,滴在牛眼處。
紙牛忽然顫了顫,竟緩緩站起,四蹄落地,眼中滾落一滴墨淚。
它邁步,踏進灰焰之中。
那一瞬,整個黃泉仿佛靜止。
紙牛踏下的第一隻蹄印裡,燃起一道血色火線,順著犁溝蔓延,仿佛點燃了某種沉睡的契約。
七道虛影齊齊抬頭,望向倒懸鐘的方向,口中無聲,卻有農謠在陰風中隱隱回蕩:
“犁開陰土種魂根,火燒黃泉引歸人……”
哭靈獸猛然衝出,犬首昂起,獅身如鐵,口中吐出無數亡者遺言,彙成一道淒厲長嘯。
聲波如刀,撕開濃霧,露出一條由骨灰鋪就的小路——慘白如霜,蜿蜒向忘川深處。
青痕掐符探查,符紙瞬間焚儘,化作一行血字浮空:“香骨道……通向‘忘川養殖場’!那些被煉魂的‘無痛群’,全都是被抽走‘耕魂’的守墓血脈!他們的魂根,就是被種在養殖場裡的‘血稻母種’!”
張宇站在犁溝起點,手握犁柄,渾身顫抖。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父親一生沉默,為什麼母親臨終前隻說“彆回頭”,為什麼那把犁,非得在冬至夜帶回,為什麼枯草要埋進灶灰……
因為這條路,隻能由“耕者之後”來走。
因為這田,隻能用“守墓之血”來種。
因為“歸根”二字,不是傳說,是命。
他緩緩跪下,將犁柄插入地縫,聲音低沉,卻如驚雷滾過黃泉:
“我爹犁地,為的是收成。”張宇跪在犁溝起點,雙膝陷入骨灰鋪就的霜土,寒意順著腿骨直衝脊背。
他咬破指尖,三滴心頭血墜落,砸進犁鋒劃開的地縫中,如雨打枯井,無聲無息。
可下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