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炸響在昆侖之巔時,沒有人聽見雷聲。
它不是從天上來的,而是從地底深處滾上來的——像是千萬年的冰封之下,有什麼東西終於睜開了眼。
雪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露出焦黑的岩層與龜裂的凍土。
百道清泉自山腹噴湧而出,順著溝壑奔流而下,衝開積年的塵封,彙成蜿蜒溪流,流向山下乾涸了不知幾世的荒原。
風停了,雪化了,天地間一片澄明。
張禾仍坐在那把由槐根纏繞而成的舊椅上,肩頭落著那隻守墟鴉。
鴉羽微顫,喙中銜著的一撮灰燼輕輕飄落——那是昨夜山村灶膛裡掃出的灶灰,混著米粒、鹽末,甚至還有一顆孩子掉落的乳牙。
村婦無知無覺地將它撒出門檻,卻被這靈禽銜來,飛越千山,落於昆侖墟心。
他低頭看著膝上的小犁——槐根削成,粗糙卻完整,犁鏵微彎,扶手有裂紋,像極了他少年時在田裡用過的那一把。
手指一鬆,小犁輕巧地滑入掌心。
他緩緩起身,腳步沉穩地走向牆外。
那堵隔絕陰陽、鎮壓萬古的巨牆,在他靠近時無聲裂開一道縫隙。
他跨步而出,踩進凍土。
一下,兩下。
小犁翻動堅硬的土地,動作笨拙卻堅定。
每翻一寸,便有細密的裂痕自犁尖蔓延開來,如同血脈複蘇。
灶灰隨風灑落,滲入土中,仿佛不是撒灰,而是播種。
“這不是祭。”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吞沒,“是種。”
話音落,遠處山腰傳來一聲雞鳴。
緊接著,孩童的笑聲穿破晨霧。
一個赤腳的小男孩從山道上跑來,懷裡緊緊抱著一把青銅小鋤——不過巴掌大,通體泛著幽青光澤,刃口竟隱隱流動靈紋。
他一邊跑一邊喊:“爹!我撿到寶貝了!山上掉下來的小鋤頭,會發光!”
山腳村落裡,炊煙升起,灶火重燃。
與此同時,張宇立於青銅巨棺之上,心火熊熊燃燒,貫穿四肢百骸。
他手中最後一塊板磚正在融化——那曾是他初覺醒時最尋常的武器,如今卻承載著他全部的意誌與血脈。
“融!”
一聲低喝,磚體崩解,化作滾燙的青銅液雨,灑向昆侖七十二峰。
每一滴落下,都不凝為兵戈,不鑄成法器,反而在空中自行塑形——千把微型農具自天而降:犁、鋤、鐮、耙,散落於斷崖、雪穀、石林之間,靜靜插在泥土裡,如同等待開耕的信物。
“守墓不是鎮鬼。”他立於棺頂,衣袍獵獵,聲音穿透雲層,“是護人。”
他目光掃過蒼茫群山,一字一句落下:
“從今起,昆侖不是禁地,是田。”
話音未落,天地驟震。
無名碑——那座千年不鳴、隻在子夜響三聲的石碑,今夜竟未發聲,反而在晨光初照時,悄然裂開一道細縫。
一株嫩芽從中鑽出,柔弱卻倔強,葉片上還沾著夜露。
那豆種,原是村中老婦昨夜丟棄的。
她念叨著“浪費遭天譴”,隨手一撒,竟被風帶上了昆侖,落在碑縫之間,如今破石而出。
風起,灰舞。
小折的紙灰自山腳飄來,殘灰片片,在空中忽而停駐,竟如受無形之手折疊,層層疊疊,化作一隻小小的紙碗,輕輕落在嫩芽旁,恰好接住自葉尖滴落的晨露。
張禾看見這一幕,眼神微動。
他望著那紙碗,像是望著某種早已逝去的溫柔。
片刻後,他輕歎一聲,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她還在教我們……怎麼活。”
守墟鴉忽然振翅,飛向高空,黑羽劃破天際。
三枚灰蛋仍在巢中,但其中一枚,殼上“張”字正緩緩泛出微光。
整個昆侖,正在蘇醒。
而張宇站在青銅棺上,望著腳下這片被犁翻開的凍土,望著那株破碑而出的豆芽,望著散落山野的千把青銅農具,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不是勝利的狂喜,不是複仇的快意,而是一種……歸位的安寧。
他緩緩閉眼,體內心火緩緩收斂,與大地深處那股新生的脈動遙遙呼應。
血脈在奔流,係統在低語,七代守墓人的記憶如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最原始的執念——
種下去,人就活了。
他睜開眼,一步步走下巨棺。
赤腳踩在冰冷的石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命運的節點上。
最終,他停在那片新翻的土邊,離張禾不遠,離那株豆芽很近。
他沉默地從懷中取出一物——一隻破舊的布鞋底,邊緣磨損,針腳歪斜,是母親親手縫的。
鞋底隻剩殘片,但最後一根線頭,卻詭異地纏在張禾膝上的那把槐根小犁上,細若遊絲,卻堅韌未斷。
他低頭看著這片土,看著那把小犁,看著自己赤裸的腳。
然後,緩緩跪下。
將鞋底輕輕托起,捧向泥土中央。
第130章我拿自家灶灰給昆侖撒了把種續)
張宇躍下青銅巨棺,赤腳踩入新翻的凍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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