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墟的風,帶著焦土與灰燼的氣息,刮過張宇的臉頰,像無數亡魂在耳邊低語。
他盤膝而坐,脊背如鬆,胸膛起伏間,靈骸之心跳動如犁——一下,又一下,沉穩得仿佛大地的脈搏。
歸藏蛇盤繞在他肩頭,鱗片泛著幽光,蛇瞳收縮,聲音沙啞如地底回響:“它在啃你魂根。”
張宇沒動,也沒答。他隻是抬起指尖,輕輕點在心口。
刹那間,天地寂靜。
靈骸空間開啟。
眼前景象驟變——不再是焦黑的昆侖墟,而是一片微縮的山村。
青瓦土牆,籬笆小院,炊煙嫋嫋,雞鳴犬吠皆在耳畔。
可這寧靜之下,藏著不為人知的律動。
田埂之上,歸藏童正彎腰插秧,小小的手掌將一株株嫩綠秧苗插入泥中。
他的動作機械而精準,每一株落下,腳下泥土便微微震顫,一道道黑氣從四麵八方滲出,如遊蛇般鑽入稻根,被迅速吸收、煉化,化作稻穗上流轉的一縷金芒。
這不是普通的稻田。
這是收魂的田。
“你種的不是稻,是……逃命的魂。”血線婆的身影緩緩浮現,佝僂著背,白發如雪,手中纏繞著一根血線,正輕輕撫過歸藏童的頭頂。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卻帶著刺骨的悲憫,“逸散的神識、崩裂的執念、不該存於世的殘魄……都被你種進了土裡。可這些魂,本該歸九幽,不該留人間。”
話音未落,地麵轟然炸裂!
一道黑影自地底衝出,鐵錘橫掃,砸向靈骸空間的邊界。
來者正是釘魂郎——九幽釘殘靈所化,半身焦黑,眼窩深陷如窟,手中鐵錘刻滿鎮魂符文。
他怒目圓睜,聲如雷霆:“封印逸魄,皆歸九幽!你敢收?!”
錘風化作九道黑鏈,如毒蟒騰空,直鎖張宇七竅!
那是專鎖神識的“拘魂鏈”,一旦入體,輕則失憶,重則魂飛魄散。
可張宇不閃,不避。
他隻是緩緩低頭,從懷中取出一隻破舊的布鞋——那是母親親手縫的,鞋底還沾著家鄉的黃土。
他將布鞋輕輕放在身前,指尖一引,耕魂脈絡驟然貫通,一股混雜著柴火味、灶台氣、曬穀場笑聲的“俗念”順著經脈湧入靈骸空間,灌入稻田。
泥土微微翻動。
歸藏童忽然抬頭。
那一瞬,他眼中金紋一閃,如天道開眼。
手中尚未插下的秧苗無風自動,扭曲、拉長、化作一尊無麵稻草人。
它立於田埂之上,身形瘦長,草繩為骨,破衣為袍,卻散發出令釘魂郎都為之一顫的氣息。
稻草人張口——沒有嘴,卻有童謠響起: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音波擴散,如漣漪蕩開。
那九道黑鏈竟在歌聲中寸寸斷裂,化作黑煙消散!
釘魂郎怒吼,鐵錘連砸三下!
“轟!轟!轟!”
三道地裂如深淵張口,封印鬆動,無數逸散魂魄如黑煙噴湧而出,尖嘯著四散奔逃——有哭喊的孩童,有哀嚎的老者,有執念不散的怨靈,皆是不該存於陽世的殘魂。
血線婆臉色一變:“快鎖!否則反噬將至!”
可張宇卻笑了。
他拍地而起,笑聲低沉卻張揚,眼中金紋流轉,像是看穿了某種天機。
“跑?我田裡就缺這味肥。”
話音落下,稻田微微震顫。
歸藏童默默低頭,繼續插秧,動作依舊平靜,可每插一株,田埂便延伸一寸,根係如網,悄然鋪展至整個靈骸空間。
那些逃散的黑煙一旦觸及稻根,便如被無形之口吞噬,迅速沉入泥土,化作稻穗上一縷幽光。
釘魂郎怒極,鐵錘高舉,正欲再砸——
張宇卻忽然抬起右手,五指張開,掌心朝天。
一道寒光閃過。
他猛然割破手掌!
他猛然割破手掌,鮮血如珠,一滴一滴墜入靈骸空間。
血落無聲,卻似驚雷炸響在天地儘頭。
那一瞬,時間仿佛凝滯。
靈骸空間的風停了,雞鳴犬吠遠去,連昆侖墟外的陰雲都為之震顫。
歸藏童緩緩合十雙手,小小的身體竟透出一種古老而莊嚴的氣息,仿佛不是孩童,而是執掌輪回的司命。
“收。”
一字落下,如天道敕令。
稻穗齊齊低垂,根係自泥土中暴起,如千手觀音舒展臂膀,縱橫交錯,織成一張覆蓋整個空間的靈網。
那些四散奔逃的黑煙——逸散的魂魄、崩裂的執念、被封印撕裂的神識——儘數被纏住,拖拽回田中,像被無形之犁翻進深土。
每收一縷魂,便有一株稻成熟。
金光流轉,穀粒飽滿如淚滴,映出魂主生前最後一刻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