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前三年荒草,無人掃,無人祭,隻有風穿過枯樹,嗚咽如泣。
可此刻,靈骸稻田卻靜得出奇。
夢稻低垂,晶米如淚,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每一粒都像沉入了安眠的魂魄,不再掙紮,不再嘶吼。
母親的殘念終於歸於平靜,仿佛那一場以替命傀為祭的獻魂儀式,真正撫平了九幽之下的怨潮。
張宇靠在田埂上,身體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意識如沙漏般不斷流逝,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翻湧、斷裂、重組,卻又抓不住一絲清晰的輪廓。
他記得自己怒吼著踏向深淵,記得替命傀轉身走入地脈的背影,記得那聲悶響後世界歸於死寂——可再往後,一片空白。
他抬手摸了摸左臂,守墓人恨印已化為灰燼,隻留下一道焦黑的疤痕,隱隱作痛。
心口的守墓印卻透出溫潤光暈,如同初熟的稻穗,在黑暗中泛著微光。
那是母親最後的回應,也是他用十年未儘的孝意換來的認可。
“我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我做過對的事。”
話音未落,忽然——
那株曾浮現過“慈悲天師”眼睛的黑花,毫無征兆地再度綻放!
花瓣層層剝開,不再是冰冷無情的豎瞳,而是一張孩童的笑臉。
歸藏童坐在花心之中,赤腳晃蕩,腳踝上纏著一縷鏽跡斑斑的虛影鎖鏈,仿佛從遠古的牢籠中爬出。
“哥。”他歪頭一笑,聲音清脆得不像活人,“你在花心裡笑,說我才是假的那個……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才是被換出去的?”
張宇猛然起身,心口一緊,恨印殘痕驟然灼燒起來,像是有火在皮下蔓延。
他死死盯著那朵詭異的花,喉嚨乾澀:“你……不是冤墨童?”
“冤墨童是後來生的念,我是早就在的。”歸藏童輕輕晃著腳,目光澄澈,“我是真·守墓子,第七代命格的原魂。可你也不是假的。你們張家的‘斷環’,從來就不是一人一魂,而是一環扣一環的‘替身’。”
他抬起小手,指向地脈深處:“每一代守墓人,都是上一代的‘補魂’。斷命續魂,裂魄重鑄——這才是守墓人的真相。你娘能回來,是因為你燒了《天軌律書》,斬了命劫;你哥能鎮封,是因為你煉了替命傀,代你赴死;可你……是誰補的?”
張宇瞳孔驟縮。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靈骸城主拄著那根斷竹竿,默默走到他身邊。
老人滿麵風霜,衣衫襤褸如老農,卻眼神深邃如淵。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焦黑的殘片,遞到張宇手中。
“百紙獄亡魂送你的東西,”老人低聲道,“他說,等你真正觸到‘靈骸本源’時,再看。”
張宇指尖顫抖,咬破手指,一滴血落在殘片上。
刹那間,光影炸裂!
畫麵浮現:暴雨傾盆的山夜,洪水咆哮,一間土屋轟然倒塌。
年幼的他被泥石流卷走,屍身殘破,倒在亂石之間。
瘋道人冒雨而來,背起屍體,一路狂奔至山巔古墓。
他剖開胸膛,將一枚泛著幽光的種子——“歸藏之種”——植入屍心,口中念著古老咒言。
“以靈骸為壤,以執念為引,點化重生!”
屍身顫動,睜眼,吐出一口黑血。
那是他第一次“醒”。
可那具身體裡,早已沒有原本的魂。
歸藏童看著他,輕聲道:“你不是病死的第七代守墓人,你是被‘點化複活’的容器。我是那枚‘歸藏之種’所化的真魂,本該在你體內蘇醒,卻被你這具‘執念太強’的軀殼壓了十年。你燒賬、埋我、煉傀……你以為你在贖罪,其實你一直在……吞噬我。”
冤墨童蜷縮在稻田邊緣,聲音發抖:“所以……你才是靈骸養出來的?不是人,不是鬼,不是仙……你是係統點化的‘偽生之靈’?”
風停了。
稻浪凝固。
張宇站在原地,渾身冰冷,仿佛被抽去了所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