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方向血光衝天,撕裂蒼穹的裂口尚未閉合,猩紅光流如龍盤旋,將整片夜空染成沸騰的血湖。
風裹著稻灰呼嘯而來,吹得張宇衣袍獵獵作響,他踉蹌後退數步,腳下一軟,仿佛踩進了無底深淵。
手中那塊碎石冰冷刺骨,邊緣鋒利如刀,可內裡封存的那縷枯黃發絲,卻像是一根燒進靈魂的香火,燙得他心頭劇震。
這針腳……是娘的。
他猛地攥緊碎石,指節發白。
記憶如斷線殘片,在腦中瘋狂閃回——土灶旁納鞋底的婦人,粗糙的手指撚著黑線,哼著跑調的童謠:“腳踩泥,手捧天,秧生九轉命不遷……”那時他坐在門檻上啃紅薯,以為那是最普通不過的夜晚。
可現在,這片刻溫情竟成了劈開混沌的雷霆。
“你踩碎的不是田……是第九代的命軌。”歸藏童的聲音自靈骸深處浮現,如同無數細針紮進神魂,字字帶血。
張宇呼吸一窒。
腳下大地忽然震顫,黑土如墨汁般翻湧、汽化,轉瞬化作灰霧升騰。
陰風怒號,卷起殘灰與碎稻,他隻覺天旋地轉,身體被一股無形之力狠狠拽入虛空。
身旁覺醒道子的身影也在扭曲中消散,隻剩他自己,墜入一片死寂的灰白荒原。
霧濃如漿,視線不過三尺。
遠處,一座城靜靜矗立。
沒有磚石,沒有梁柱——整座城,皆由紙紮而成。
城牆是泛黃的冥紙層層糊就,城門無字,唯有風中飄蕩的紙燈籠,一張張寫滿“安”字,墨跡早已褪色,枯敗如骨灰。
詭異的是,城中人影幢幢,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
一個紙人懸在房梁上,脖頸套著麻繩,雙腳不停蹬踹,一遍又一遍地“上吊”;
河邊,紙童溺水,張嘴嗆咳,口中噴出的不是水,而是灰燼;
街角,紙婦蜷縮燃燒,皮肉焦裂,卻始終不死,隻在烈焰中重複慘叫……
張宇瞳孔驟縮。
他伸手觸碰那懸梁者,指尖剛碰上紙麵,紙身“哢”地裂開一道縫——
裡麵竟藏著一具真實魂魄!
那魂魄滿臉淚痕,雙目無神,嘴唇微動,聲音細若遊絲:“我想娘……我想回家……”
刹那間,整座城牆開始低語。
起初是呢喃,繼而彙聚成潮,無數聲音從磚縫、從燈籠、從地麵的紙磚中滲出,如怨如訴,如泣如訴——
“帶家物者,可登城主位。否則——城噬人。”
話音落,整座紙城仿佛活了。
城牆扭曲蠕動,露出森然巨口,似要將闖入者吞噬殆儘。
張宇猛然後退,脊背撞上一根紙燈柱,柱上燈籠晃了晃,“安”字墨跡簌簌剝落。
就在這時,城樓上,一道身影無聲飄落。
白衣,麵覆白紗,雙手捧著一盞空燈,燈芯無火,卻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落地無聲,仿佛本就不屬於這地,名為守燈紙相。
“家念為火,燃魂不息。”紙相開口,聲如紙張摩擦,沙啞刺耳。
話音未落,紙城上空驟然浮現萬卷家書——全是亡者生前未寄出的信,字字泣血,句句思親。
可下一瞬,無形之火自虛空中燃起,將那些信件儘數焚毀。
灰燼如雨落下。
街角,一個盲眼女童跪坐於地,雙手捧著一隻破碗,仰麵承接灰雨。
每一片灰燼落入碗中,便滲出一滴銀淚,滴答、滴答,彙成細流。
她低聲呢喃:“痛……還在。”
張宇渾身一震。
他終於明白了。
這些魂魄不是麻木,不是無感——他們是被強行剝離了記憶,困在這座“紙城”中,日複一日重演死亡,隻因“遺忘即安寧”是這裡的法則。
而所謂的“安”,不過是用遺忘換來的虛假平靜。
可那滴銀淚,那句“我想娘”,那萬張灰燼中不肯熄滅的執念……證明痛楚從未消失,隻是被壓進了最深的暗處。
他低頭,再次看向手中碎石。
那縷發絲在魂稻之力的共鳴下,微微震顫,仿佛回應著某種血脈深處的呼喚。
母親的鞋墊、針腳、童謠……都不是巧合。
他是被選中的人,也是被遺忘的人。
“城主位……”張宇喃喃,目光掃過城門殘匾上那將朽的“安”字。
他忽然笑了,笑得極輕,卻帶著一股撕破虛妄的狠勁。
“既然要家物……”
他緩緩抬起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銅紐扣——邊緣磨損,銅綠斑駁,卻是娘臨終前縫在舊鞋墊上的最後一顆。
他曾以為是尋常補丁。
如今,它卻是他僅存的、與“家”相連的憑證。
張宇將紐扣貼於心口,閉目凝神。
魂稻之力自靈骸深處湧動,九株秧苗在他識海中齊齊搖曳,金黑光暈流轉,如脈搏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