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穀的風,終於不再帶著鈴聲。
三日無音,萬籟俱寂。
曾經回蕩在懸崖峭壁間的道咒、鈴語、符火轟鳴,如今全都沉入穀底,像被大地一口吞下。
九百九十九口鏽鈴的殘骸散落各處,有的半埋土中,有的卡在石縫,每一片都凝固著一段被禁錮的信仰。
而此刻,穀中央那片裂開的空地上,一座低矮粗陋的土壇已悄然成型。
沒有青磚,沒有雕龍刻鳳,更無符籙鎮壓四角。
壘基的是幾塊從山下老屋拆來的灶台殘磚,邊緣焦黑,還沾著陳年鍋灰;支撐的柱子竟是村口那口廢棄老井的石欄,爬滿青苔;圍垣用的是斷了的竹籬笆,歪歪斜斜,像極了誰家院牆塌了一角。
三十六位曾跪在鈴陣前的道子,此刻默默站在壇邊。
他們衣衫襤褸,靈力枯竭,眼神卻亮得驚人。
有人看著這“廟”,忍不住想笑——這哪是修道之所?
分明是鄉下老農搭的豬圈。
可沒人笑出聲。
因為歸藏童正蹲在泥地上,十指沾滿黑土,一筆一劃,畫出一個顛倒的八卦陣——乾下坤上,離居坎位,陰陽逆流,五行倒轉。
“你要把祖廟,變成廚房?”歸藏童抬頭,聲音空靈如風穿石洞。
張宇站在壇前,背對著初升的太陽,影子拉得很長,直直覆在土壇之上。
他低頭看著那口從家中帶來的破灶台,輕輕點頭:“香火不該燒給冷木頭,該燒給記得你吃飯的人。”
話音落下,整片山穀仿佛輕輕震了一下。
遠在靈骸空間深處,魂稻田邊那口布滿裂痕的老灶台,忽然無火自燃。
幽藍的火焰順著灶沿爬升,化作一道虛影,跨越空間,與現實中的新灶台重疊。
兩灶相融,竟傳出“咕嘟”一聲——仿佛一鍋熱湯正沸。
就在這刹那,哭鈴童動了。
這個百年來隻會嗚咽、從未開口的少年,突然雙膝跪地,撲向新廟的土牆。
他右手五指早已潰爛發黑,指甲脫落,血肉模糊,可他不管不顧,蘸著牆上滲出的濕泥與自己的血,在斑駁的牆皮上,一筆一劃,寫下七個歪歪扭扭的字:
“修道先做人,吃飯要洗手。”
字不成體,卻力透泥牆。
三十六道子齊齊一震。
有人愣住,有人皺眉,有人先是想笑,可笑著笑著,眼眶卻紅了。
這算什麼家訓?
荒唐!
可偏偏,沒人覺得可笑。
那一瞬,他們仿佛看見自己幼年時,母親在灶前嗬斥:“手沒洗就吃飯?不怕鬼上身嗎!”——那不是道訓,是人話;不是法旨,是溫情。
而就在這時,鈴守老道走了進來。
他肩頭空了,鐵經匣早已化為灰燼,三千卷正統道經隨風散儘。
他步子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又像是怕自己配不上踏進這座“廟”。
他走到牆前,盯著那行血字,久久不動。
忽然,他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本殘破不堪的手劄。
封麵焦黃,邊角卷曲,隱約可見“初代守墓人誡”五字。
他顫抖著翻開首頁,瞳孔驟縮——
“道起於田壟,興於灶火,亡於廟堂。”
一字不差。
他猛地抬頭,看向張宇,聲音沙啞如磨石:“你早知道?”
張宇望著遠方山脊上漸亮的天光,輕輕搖頭:“我不知道這些字。但我娘不知道這些字,她每天燒飯時,都念這一句——‘吃飯前要洗手,臟手端碗,祖宗不保佑’。”
鈴守老道怔住。
風從穀口吹來,卷起他花白的發絲,也卷動那本殘破手劄的紙頁。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肩膀一抽一抽,像是要把百年的執念都咳出來。
“原來……我守的從來不是道。”他喃喃,“是鎖鏈。”
就在這時,靈骸空間劇烈震蕩。
歸藏童閉目低語:“偽道統空間具象化完成,家廟即祖庭,權柄歸位。”
教火娘捧著那團不滅的火種,緩步走入新廟,輕輕放入灶膛。
火焰騰起,金紅交織,竟在空中凝成一道虛影——那是一片無邊的魂稻田,田埂上,一盞油燈在風中搖曳,照亮泥濘小路。
三十六道子同時感到心頭一震,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血脈深處蘇醒。
他們沒看見神像,沒聽見天音,卻第一次覺得——這地方,像“家”。
張宇緩緩閉眼,感受著靈骸與現實的共鳴。
係統低語再度響起,這次不再冰冷,竟帶了一絲……認可。
“靈骸·道蛻——完整度61。偽道統根基確立,信仰置換啟動。”
他睜開眼,目光如炬。
舊道已葬,新火初燃。
而真正的風暴,還遠未到來。
正午的太陽懸在玄音穀上空,像一枚燒紅的銅錢,灼得人睜不開眼。
可這光落在新廟前,卻不燙,反而溫柔得如同灶膛裡跳動的火苗。
張宇站在土壇中央,手中捧著一頂破舊的草帽——那是他父親下田時戴了二十年的老物件,邊沿磨得發白,帽簷還缺了一角,是被山風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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