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秤嶺的殘骸在風中化作塵埃,深淵裂口如垂死巨獸之口緩緩閉合。
天地間隻剩一截鏽跡斑斑的秤杆懸於虛空,微微顫動,仿佛還在執拗地稱量著什麼——人心,天道,還是命運的重量?
張宇站在崩塌的邊緣,耳邊是千名靈骸亡魂齊跪低語:“這一命,我們還你情。”
可他知道,這不是結束。
頭頂的秤杆驟然下壓,一道幽光炸開,幻象浮現——秤盤中央,竟是母親咳血倒地的畫麵!
山村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村民哭喊四散。
千張命格紙如灰蝶飛舞,每一張上都寫著一個名字,每一個名字都在燃燒。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
“救母,需獻千命。”
空氣凝固。連風都停了。
歸藏童立於靈骸花心,黑稻已蔓延七成,根須如血脈般纏繞進他的胸腔,臉色蒼白如紙,聲音斷續:“你若毀心秤……靈骸將崩。你所有點化之物,都將化為亂靈反噬人間……你也……會死。”
張宇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
那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在沸騰。
他曾用板磚砸黃皮子,騎自行車追筆仙,開著拖拉機橫掃陰市鬼販——為的不過是守住這個山村,守住灶台邊那個總笑著給他夾菜的女人。
可現在,天道要他拿千條人命去換母親一口喘息?
拿無辜者的命,去填所謂“平衡”?
荒唐!
他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那隻發黴的豆腐罐,輕輕拂去灰塵,放進拖拉機後備箱最深處。
那裡還躺著一把鏽刀、半截紅繩、一張泛黃的全家福。
都是些破爛,卻是他活到現在,唯一舍不得丟的東西。
“我不答。”張宇抬眼,目光如刀鋒劃破暮色,“我隻做。”
油門轟響,鐵皮戰車咆哮著衝出殘嶺,卷起漫天黃沙。
身後,秤翁怒吼追來,鐵臂殘破卻依舊高舉,鏽蝕的關節咯吱作響:“張宇!你逃不脫天道量度!心秤不存,萬法皆亂!”
“那就亂!”張宇回頭,眼神決絕,“你們用秤稱人命的時候,有沒有問過——誰準你們稱的?”
拖拉機如怒龍衝入村口,直奔家廟。
廟前老槐樹下,灶膛猶在。
那是母親三十年來燒飯取暖的老灶,磚縫裡還嵌著她當年掉落的一顆紐扣。
張宇跳下車,一言不發,從背包中取出父親留下的草帽、母親洗得發白的圍巾、還有那根曾挑過百擔水的青玉竹竿。
三件舊物,靜靜躺在灶前。
歸藏童踉蹌跟至,黑稻自他腳下瘋長,幾乎將他吞噬。
他望著張宇,聲音虛弱:“你真要毀它?心秤一毀,你再無法點化萬物……係統將沉寂,你也將失去一切力量。”
“可我還活著。”張宇點燃灶火,火光映著他布滿血絲的眼,“而且——我終於能自己做選擇了。”
他抬手,猛地往胸口一按!
“呃啊——!”
一聲悶哼,劇痛襲來。
仿佛有鐵鏈從心臟深處被硬生生抽出,一道虛影自他體內剝離——正是那杆殘缺的心秤!
它懸浮半空,通體漆黑,布滿裂痕,無數細小的黑蟲在其縫隙中蠕動哀鳴,像是在替天道哭訴。
斷秤娘——那曾被遺忘至死的還情鬼——此刻化作一個小童,默默蹲在灶邊,一捧一捧地添著柴火。
火光跳躍,竟照出她生前的模樣:一個瘦弱婦人,圍著補丁圍裙,在風雨夜裡為迷路的孩子開門。
火焰騰起三丈高,竟由紅轉藍。
張宇咬牙,雙手握住心秤虛影,狠狠按入灶火之中!
“給我——熔了!”
轟——!
烈焰爆燃,心秤劇烈震顫,黑蟲尖叫四散,化為飛灰。
秤身寸寸崩解,銘文剝落,最後發出一聲淒厲長鳴,徹底消融於火中。
天地驟靜。
連風都不敢吹。
秤翁跪倒在廟外,鐵臂徹底鏽斷,眼中最後一縷神光黯淡下去。
他望著那團藍焰,喃喃:“你竟敢……毀天道之衡……”
業穀童站在門口,手中捧著一捧念糧——那是由無數“記得”凝成的魂穀。
他第一次笑了,笑容笨拙卻純淨。
他走上前,將穀子撒入火中。
“我們……不是債。”
火焰猛地一縮,繼而轟然暴漲,照亮整個山村。
就在這死寂與熾烈交織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