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三清會太清殿。
白玉階層層疊疊,直通九重雲霄。
殿頂懸著三盞青銅古燈,照得金匾“道法自然”四字如血般通紅。
三十六位長老端坐高台,紫袍翻湧,靈壓如潮。
香爐中升騰的不是檀煙,而是千年來供奉的香火願力,凝成一道道符籙,在空中盤旋不散。
“邪教以飯票惑眾,蠱惑人心,動搖道基!”大長老王玄通猛然起身,一掌拍在玉案之上,整座大殿震顫,梁柱間飛灰簌簌而下,“此等逆舉,必須——”
話音未落。
一片白羽,自殿梁深處悠悠飄落。
羽色如雪,根部卻沾著一點青灰,像是從灶膛裡飛出的餘燼。
它不偏不倚,輕輕搭在王玄通怒張的唇邊。
刹那間,長老聲音戛然而止。
那根羽毛微微一顫,竟化作一隻通體雪白的小鴉,眼瞳如墨,喙尖泛金。
它歪頭看了王玄通一眼,忽然展翅一啄——“哢嚓”一聲,殿頂一塊青瓦應聲碎裂,墜下。
瓦片翻滾落地,露出其下壓著的一張焦邊飯票。
紙麵粗糙,墨跡斑駁,卻清晰寫著一行字:
“王真人,二十年前救全村,反被奪法器。”
滿殿死寂。
連那三盞古燈的火苗都凝滯了一瞬。
有人認得這張票——那是二十年前被逐出師門的王遠山,曾為護一村百姓硬接鬼王三掌,身隕道消,名字連靈位都沒能入冊。
如今,他的功績,竟以一張飯票昭告天下?
“這……這是偽造!”一名長老顫聲怒喝。
可就在這時,殿外忽有風起。
不是尋常之風,而是帶著灶火氣息的暖風,夾雜著米飯香、柴火味,還有……人間煙火。
一張又一張飯票,自天外飄來,貼在殿柱、壓在蒲團、落在香爐邊緣。
每一張,都寫著一段被抹去的名字,一段被遺忘的救贖:
“李三娘,救溺童而亡,未得追諡。”
“趙瘸子,守山十年,驅邪三百,無籍無錄。”
“陳小道,傳符於貧民,罰廢修為。”
字字如刀,句句見血。
這些,全都是從未錄入道典的野修、散人、無名之輩。
他們的魂,不曾登冊;他們的功,不入功德林;他們的命,輕如草芥。
可現在,他們被人“記得”了。
而“記得”,竟成了道基。
殿內眾長老臉色鐵青,卻無一人敢再開口。
那心影鴉振翅飛回梁上,輕啄一聲,仿佛在說:第一百二十六次……飯,還沒發完。
與此同時,百裡之外,玄音穀深處。
一座低矮的土屋靜靜佇立,屋前掛著一盞油燈,燈焰不搖,卻照亮十裡陰霧。
這裡是張宇的家廟——原本隻是供奉祖先的破屋,如今卻成了“持燈人家”的核心,無數散修夢中朝拜之地。
屋內,灶火正旺。
張宇站在灶台前,手中捧著一頂破舊草帽——那是他父親種地時戴了二十年的帽子,帽簷磨得發白,還沾著幾粒去年的稻殼。
他輕輕將草帽放在灶台上,低聲道:“該考試了。”
話音落,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普普通通的紅磚。
磚麵粗糙,卻有一個“家”字,正緩緩亮起,如烙鐵灼燒,紅得刺目。
這是他最初的點化之物,曾砸過黃皮子,鎮過筆仙,如今,已蘊靈成器,成了“家”的象征。
他閉目,深吸一口氣。
“歸藏童,最後一程,送我一程。”
黑土之下,最後一絲意識輕輕震顫,隨即徹底消散。
下一瞬,屋外稻田猛然翻湧,新苗破土而出,金黃稻穗在夜風中搖曳,每一粒穀中,都浮起點點白光——那是歸藏童化作的種子,孕育著“記得”的力量。
張宇睜開眼,將母親那條洗得發白的藍布圍巾,緩緩係在灶王爺的牌位之下。
“點化——灶考陣!”
灶火衝天而起,火舌翻卷,竟凝成九百九十九道虛影,每一道,都是一生前畫麵:
有人冒死傳符,救人於水火;
有人夜守孤村,獨戰群鬼;
有人默默無聞,一生隻做一件善事……
火焰蔓延,百裡之內,所有持有飯票的散修心頭猛然一震。
無論他們身處荒山、古墓、還是深井之下,眼前驟然浮現一簇灶火虛影。
緊接著,張宇的聲音,如鐘鳴般響徹神魂:
“不考符籙,不考經文——隻問三事:你救過誰?誰記得你?你吃飽了嗎?”
荒山深處,一名被逐道子跪倒在地。
他曾因私傳符法被廢修為,流落野嶺,靠啃樹皮度日。
此刻,他望著眼前火光,淚如雨下,顫抖著答:
“我救過村婦,我娘記得我,我沒吃飽……但今天,我想吃飽。”
話音落,火光如絲,緩緩湧入他體內。
枯竭的經脈竟自行複蘇,靈力如春潮回湧——他的道基,竟在沒有師承、沒有法訣的情況下,自行重燃!
不止他一人。
十裡八鄉,所有捧著飯票的人,都在這一刻感受到溫暖入體,魂魄被撫慰,記憶被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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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邪修,不是棄子,不是無名之鬼。
他們是人。
而“人”,該吃飯。
家廟之中,灶火漸息,張宇靜靜望著那團餘燼,眼中沒有狂喜,隻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