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再次跟隨人流踏入第一人民醫院的大門,剛進入了醫院大廳裡,即使此刻的陸離關閉了自己的陰陽眼,那無形悲傷與焦慮的氣息依然撲麵而來。
他沉默的站了一會,便在角落裡尋了張硬質塑料椅坐下。
目光平靜地掃過大廳;被輪椅推著的老人、抱著孩子焦灼踱步的母親,神色麻木等待叫號的病人,拿著繳費單茫然四顧的中年男人…
一幅幅人間愁苦的畫卷無聲展開。
他看了許久,才起身,順著指示牌,走向那承載著更多生死祈禱的地方。
手術室樓層。
電梯門打開,一股更凝重的氛圍撲麵而來。
長長的走廊兩側,坐滿了神情各異的家屬,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祈禱、等待和恐懼。
陸離的目光習慣性地掃視,卻意外地在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和尚慧能。
此刻的他,脫去了僧袍,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夾克,頭上戴著那頂略顯油膩的假發,偽裝成一個普通的年輕大叔。
他半閉著眼睛,坐在角落,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周身縈繞著一股極其內斂的佛光。
他在誦經祈福。
即使在陸離強行關閉的陰陽眼感知下,也能感受到那份安寧的意念。
陸離看到了他,慧能似乎也心有所感,眼皮微抬,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陸離身上。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
沒有驚訝的招呼,沒有多餘的言語。
陸離自然地走過去,在慧能斜對麵的空位坐下,中間隔著一條狹窄的過道。
“和尚。”陸離的聲音很輕:“你在這乾嘛?”
慧能誦經聲微不可聞地停頓了一下,同樣低聲回應:“為沉屙祈福,替眾生消業。”
他頓了頓,反問:“你呢?”
陸離從口袋裡小心地掏出那支黯淡的黃泥鬼佛筆,雙手虛握著,置於膝上,:“找虔誠的叩拜。”
慧能的目光落在筆上,眼神瞬間變得無比莊重,雙手合十,對著毛筆的方向無聲地行了一禮,帶著最深的敬意。
“嗬,我還以為你會直奔那些香火鼎盛的道觀佛廟呢,那裡的‘虔誠’不是更多?”慧能行完禮之後說。
陸離笑了一下,才回答:“那裡的‘虔誠’,摻雜了太多功利的欲望了,求財、求名、求子、求升官……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濁氣喧天,假象橫生。
之前在金山寺,你感受不到嗎?”
他瞥了一眼慧能,指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晚上去的金山寺裡想看佛像那件事。
慧能聞言,雙手合十,低低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算是默認了陸離的說法,沒有再辯駁。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陸離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黃泥筆上,輕輕摩挲著冰涼的筆身。
慧能也再次閉上眼,無聲地誦念,為這層樓裡的病患祈福。
十多分鐘後,強行關閉陰陽眼帶來的壓力,如同不斷收緊的箍,讓陸離的腦袋陣陣脹痛,太陽穴突突直跳,越來越難以忍受。
“嘖…”他眉頭緊鎖,無奈地歎了口氣,再次放開了對陰陽眼的壓製。
“嗡!”
陸離的視野瞬間被鋪天蓋地的“顏色”所淹沒!
慘白,刺目的慘白!
它們幾乎凝成了實質,充斥了整條走廊,濃烈得要突破天花板,直衝雲霄。
這是無數病痛、虛弱、絕望的氣息交織而成的病氣。
在這慘白的底色上,還翻滾著代表焦慮的暗黃、代表恐懼的墨黑、代表悲傷的灰藍……
各種負麵情緒變成渾濁的溪流,在慘白的大河中湧動。
陸離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感到一陣胸悶,將手中的黃泥筆握得更緊了。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啜泣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護士推著一張窄小的病床從電梯出來,快速向手術室門口移動。
病床上躺著一個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的小男孩,瘦弱得幾乎脫形,臉色是死灰般的青白,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顯得無比艱難,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感覺。
他大大的眼睛無力地睜著,眼神空洞,隻有生理性的微弱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推著床的父親,眼眶赤紅,布滿血絲,緊握著床欄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暴起,指節發白。
母親跟在旁邊,淚流滿麵,身體搖搖欲墜,全靠旁邊一位親戚攙扶著,喉嚨裡發出嗚咽聲。
陸離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灰眸穿透表象,落在小男孩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