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目光又落在老大爺腳邊的鐵鍬和那個新挖的坑上,問道:“施主深夜在此,是為何事?”
老大爺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坑,非但沒有絲毫恐懼或悲傷,反而樂嗬嗬地拍了拍手,像是在介紹自己的新家:
“嘿嘿,沒啥大事,就是給自己挖個地方,以後啊,就住這兒了!”
陸離聞言,灰瞳在老大爺身上掃過。
生氣旺盛,紅光滿麵,筋骨強健,一絲病氣也沒有。
離住棺材的地步,還挺遙遠的。
老大爺又指了指旁邊那座乾淨整潔的墳包,:“順便問一下,大師啊,您看…能不能給我那老婆子念一遍經?她以前啊,可信觀音菩薩了,老念叨著。”
“阿彌陀佛,善哉。”慧能自然不會拒絕。
他走到那座整潔的墳包前,雙手合十,低沉而莊重的誦經聲從他口中流淌而出,不再是往生咒的急促,而是《觀音菩薩普門品》的慈悲與祈願。
梵音嫋嫋,輕柔地籠罩著小小的墳塋和那位含笑注視的老大爺。
誦經聲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持續了數分鐘。
老大爺安靜地聽著,臉上的笑容平和而滿足。
誦經完畢,老大爺熱情地招呼他們:“大師,道長,來來,坐會兒嘮嘮嗑,這台階我早上才修整過的,乾淨!”
他指著墳旁用平整石塊鋪就的一小段乾淨石階。
陸離和慧能依言坐下。
山風帶著涼意,山下遠處的村鎮,燈火散落,在夜色中閃爍著。
老大爺也坐了下來,望著山下的燈光,語氣平靜得像在講彆人的故事:
“現在老嘍,兒子女兒都成家立業了,孫子也都長大上學了,不用我這老頭子整天圍著轉嘍。”
他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這不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彈,閒著也是閒著。
我就常上來,給這老婆子拾掇拾掇‘住’的地方。
她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嘮叨了我一輩子丟三落四、邋裡邋遢的。
要是讓她知道她‘家’門口雜草叢生,指不定在下麵怎麼數落我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拔掉石階縫隙裡的草芽。
一陣夜風打著旋吹過,帶著山林深處的涼意,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
慧能似乎被這風吹迷了眼睛,他閉上了雙目,雙手合十,低低地念誦了一句:“阿彌陀佛。”
陸離隻是安靜地坐著,繼續當他的聽眾。
老大爺打開了話匣子,似乎也不需要他們的回應,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家常,又自顧自地往下說:
“回頭想想,我這一輩子啊,活得是夠久的了,爭過搶過,累死累活,可好像……啥也沒贏著過。”
他咂咂嘴,像是在回味自己平淡的人生。
突然,老大爺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拍大腿,發出響亮的“啪”一聲,哈哈大笑著,笑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哈哈!不對,也不是啥都沒贏!有一件,我贏了一件頂頂大的事兒!”
他轉過頭,渾濁的老眼在夜色中亮得驚人,帶著年輕人般的炫耀神采,對著陸離和慧能,一字一頓地說:
“我年輕時候啊,贏得了一位又可愛、又厲害、又愛乾淨的女士的芳心哦!羨慕吧!哈哈哈哈哈…”
“…那是我這輩子贏得最漂亮的一次。”
爽朗的笑聲在山林間回蕩,驚起了幾隻夜宿的飛鳥。
這一次,慧能合十的雙手抖了一下,要抖掉上麵沾滿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