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握著那支看似粗糙的黃泥鬼佛筆,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筆身內裡那一點微弱卻無比堅韌的佛性火苗。
它雖然暗淡,但其中蘊含的那種“大覺悟”、“大慈悲”的意蘊,對於感知敏銳的存在而言,就是黑夜中的暖燭,清晰而純粹。
儺婆薑青槐身上氣息混雜,常年與各種“氣”打交道,她或許無法像陸離的陰陽眼那樣自己看到諸氣的顏色,但她的感知肯定也異於常人。
她能模糊地“感覺”到這支筆的不凡,感受到那超越力量強弱,直指本源的慈悲與覺悟,因此表現出極大的敬畏,也就不難理解了。
捫心自問,陸離自己救過的人或鬼,也許比這支筆多得多,儺婆行走一生,化解的邪祟災厄恐怕也不少。
但他們救人,或多或少都摻雜著私心。
陸離為了生存、為了歸還因果、甚至有時隻是被迫卷入;儺婆或許為了生計、為了傳承、為了職責、為了積累功德。
他們都會權衡利弊,計較得失。
心底深處,總難免藏著些私心雜念。
但這支筆的前身,那尊黃泥鬼佛,卻不同。
它懵懂無知,隻是憑著本能數百年來模仿聆聽的模糊佛語佛經,泥塑的身軀裡卻孕育出了最純粹的善。
在感知到孩童落水危難的刹那,它沒有任何權衡利弊,沒有考慮自身強弱,僅憑著那一腔最為赤誠的“不忍”,便敢從遠比它強大的水鬼手中搶奪生魂!
即便自身鬼氣消散,即將歸於塵土,它依舊用最後的殘軀溫暖嗬護著那縷脆弱的生魂,直至鬼氣散儘,形神俱滅的前一刻,仍在嗬護那縷脆弱的魂靈。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卻仍要渡人。
這便是它的大覺悟,它的大慈悲。
無關法力強弱,隻在心念純粹,正是這份純粹,讓陸離由衷尊重,也為它的損毀而深感惋惜。
佛,從來不是法力高強者的稱號,而是心懷慈悲者的踐行。
他想,儺婆此刻的敬畏,大抵也是源於對此種境界的向往與尊重吧。
收斂心神,陸離握緊毛筆,小心翼翼地調動道袍內最為精純的墨黑鬼氣,涓涓細流的緩緩渡入筆杆之中,喂養著那點微弱的佛火。
鬼氣與佛光,本是相克之物,但此刻,那佛性火苗卻如同遇到了最滋補的養料,頑強地吞噬著墨黑的鬼氣,然後燃燒出愈發溫暖柔和,卻帶著慈悲之意的金色佛光。
這佛光並不刺眼,就像初春的陽光,溫柔地灑落,將床上那具失去魂魄的小小男孩徹底籠罩。
在佛光的沐浴下,奇跡發生了。
小男孩那原本僵硬青灰的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弛下來,緊皺的眉頭舒展,乾裂的嘴唇似乎也恢複了一絲血色。
他空洞的眼神緩緩閉上,呼吸變得均勻而深沉。
他陷入了這段時間以來,最為安寧的沉睡之中。
那溫暖的佛光不僅撫平了他肉身的痛苦,更暫時填充了他魂魄離體後留下的“空位”,穩住了即將潰散的生機,使其不再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