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門外,一對陰陽相隔的夫妻,隔著咫尺距離,淚眼相望。
阿巧顫抖著手,似乎想觸摸丈夫的臉頰,卻又不敢,隻是貪婪地看著他。
她哽咽著,語無倫次地開始訴說,將這些天壓抑的所有痛苦和堅強都傾倒出來:
“老李……老李,你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你放心……家裡都好,娃也好……
兒子考上縣裡的重點班了,老師說他是讀書的料……
小妮也乖,就是晚上老哭,說想爸爸……”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卻努力擠出笑容:“老板賠的錢收到了,很多……保險公司的錢也到了……
夠用,夠用到娃兒們上大學,成家立業都夠了……
我給你燒了好多紙錢,燒了房子車子,你在下麵彆省著,該花就花……缺啥了就托夢給我……
你彆擔心……我把你……把你葬在爹媽旁邊了,你以前就說喜歡那兒……那兒向陽,暖和……
你累了,也終於能好好歇歇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仿佛這樣就能留住眼前的人。
李老哥就那樣靜靜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眼神裡充滿了欣慰與不舍。
他伸出虛幻的手,輕輕拂過妻子花白的鬢角,儘管無法真正觸及:“苦了你了,阿巧,把娃兒帶得這麼好……把家裡操持得這麼好……我真……真不知道說啥好……”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裡帶著最後不切實際的希冀,看向一直靜靜站在後麵的胡青涯和陸離,聲音顫抖著問:
“兩、兩位高人,老李他……他還能……還能活過來嗎?求求你們……有沒有什麼辦法……”
胡青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溫和:“嫂子,塵歸塵,土歸土。
能再見這一麵,已是緣法,強求不得,於他於你,都非幸事。”
陸離依舊沉默地仰頭看著天上那彎清冷的月亮,周身散發出的那股溫和鬼氣更加平穩地維持著,為這最後的告彆支撐起一片短暫的安寧之地。
阿巧眼中的最後一絲光亮熄滅了,悲傷再次將她淹沒,但她看著丈夫的麵容,又強行忍住了嚎啕大哭的衝動。
李老哥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她,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觸碰到她。
他歎了口氣,輕聲交代道:“阿巧,彆太難過了…以後…以後要是遇到合適的人,就……就再找個人吧……
一個人帶倆娃,太苦了……”
話未說完,阿巧就情緒激動地下意識伸手想打他一下,嗔怪道:“你胡說什麼!”
然而,她的手卻直直地從李老哥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兩人同時一愣。
李老哥低頭,看著自己開始逐漸變得透明、從腳部開始化作點點白色熒光的身體,明白了自己的狀態。
他抬起頭,看著妻子淚流滿麵的臉,露出了一個釋然又眷戀的笑容:“還能,再見你一麵,真好啊……阿巧……”
阿巧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我也是……老李……能再見你一麵……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千言萬語,最終都化作了哽咽。
李老哥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
最後,他轉過身,看向胡青涯和陸離,真誠地道謝:“謝謝你們啊……胡老哥……還有這位小道長,謝謝你們,能送我回家……”
胡青涯臉上重新露出那醜陋、溫暖的笑容,聲音溫和:“睡吧,李老哥,就是大夢一場,夢醒了,咱就又是一段新人生了。”
夜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卷起地上的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輕輕落在那鋪滿紙錢的地上,與其他落葉混在一起。
李老哥最後深深地、眷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看了一眼妻子,然後整個身體徹底化作無數的白色光點,如同被風吹起的蒲公英,輕盈地飄向著後山的方向,最終沒入他父母墳旁那座新起的土堆之中——
那裡,緊挨著他的安息之地,還預留著一個空著的坑位,仿佛在地等待著它的女主人。
就在李老哥消散的瞬間,一縷精純而平和的死氣,飄然而至,融入了胡青涯的體內。
這還是陸離第一次見到,‘死氣’這種不好的氣,居然能給他一種溫和的感覺。
胡青涯悶哼一聲,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但那痛苦很快便化為了平靜。
在陸離的視野中,那縷死氣融入胡青涯體內後,最終凝聚成一片晶瑩剔透,邊緣閃爍著熒光的黑色蓮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