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破敗到幾乎失去顏色的鄉鎮,土地乾裂,房屋傾頹。
街道上的人們大多骨瘦如柴,眼神空洞麻木地或坐或躺,等待著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食物,或者死亡的降臨。
咚!咚!咚!
粗暴的砸門聲和嗬斥聲打破了死寂。
幾個穿著破爛號衣、麵帶菜色卻凶神惡煞的兵吏闖進了鄉裡。
他們挨家挨戶地搜尋著,看到稍微還能動彈的青年,便粗暴地將其拖拽出來。
一個穿手持鏽蝕兵刃的兵吏粗暴地踹開一戶戶搖搖欲墜的房門,高聲吆喝著:“招兵了!招兵了!青壯上前!有錢有糧拿!”
回應者寥寥。
大多數人都隻是麻木地抬一下眼皮,又垂下去,對一切都已無所謂。
一個餓得眼窩深陷,前胸貼後背的年輕人,聽到“有糧”兩個字,就掙紮著從牆角爬起來,踉蹌著擠開幾個同樣麻木的人,走到兵吏麵前。
他聲音嘶啞的高聲喊道:“我!軍老爺,我去……”
那兵吏上下打量他幾眼,雖然瘦弱,但四肢健全,看起來沒病。
兵吏不耐煩地將一個粗糙的木製招兵牌,和幾個硬得硌牙的雜糧餅子丟到他懷裡:“滾去外麵集合!”
看到那能救命的乾糧,周圍幾個餓瘋了的人也想撲上來。
那兵吏臉色一獰,“唰”地拔出腰間的佩刀,眼神凶狠冰冷:“再敢上前一步,皆斬!”
他的殺氣瞬間鎮住了那些瀕死的人。
年輕人死死拿著那木牌,狼吞虎咽地幾口吞下餅子,粗糙的食物刮得喉嚨生疼,卻帶來了久違的飽腹感。
他懵懵懂懂的走出鎮口,那裡已經稀稀拉拉站了一些和他一樣麵黃肌瘦,眼神惶恐又帶著一絲期盼的同鄉。
都是為了幾口糧食來的。
有相識的青年人看到他,啞著嗓子問:“你怎麼也來了……”
年輕人眼神空洞的說:“地裡種不出糧食,蝗災沒過,快餓死了……拚一把吧……”
他們被帶到所謂的“兵營”,那是一片連帳篷都沒有的空地。
吃了幾天勉強果腹的糙米飯,被軍官拿著鞭子胡亂操練了幾天如何挺槍刺擊。
然後就被一個騎著瘦馬,臉色焦躁的上官催促著,急匆匆地驅趕著,走向了遠方傳來隱隱雷鳴聲響的地方。
那是“戰場”。
土地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空氣中蔓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屍體腐爛的惡臭,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烏雲般盤旋。
殘破的旗幟,丟棄的兵器,以及各種奇形怪狀,死不瞑目的屍體鋪滿了年輕人的視野。
年輕人和其他新兵一樣,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軟。
而那軍官騎在馬上,厲聲嗬斥,讓人給他們發了簡陋的長槍,然後用馬鞭指著前方隱約可見的敵方陣線,吼道:
“都給老子衝!殺敵一人,賞銀一錢!敢後退一步者,立斬!”
年輕人看著軍官手裡那揮舞著的雪亮馬刀,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臟狂跳,隻有對死亡的恐懼和對命令的本能服從。
他握著冰冷的長槍,跟著同樣驚恐的同鄉,如同被驅趕的羊群,嚎叫著、恐懼著,衝向了對麵那些同樣麵目猙獰嘶吼著的敵人。
混亂!殺戮!慘叫!
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麵對那些想要他命的人。
極致的恐懼過後,反而是一種冰冷的麻木。
他憑著本能,瘋狂地刺出手中的長槍,感受著槍尖刺入柔軟或堅硬的物體,觸感溫熱的液體濺到臉上……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隻知道要活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漸漸平息,鳴金收兵的聲音響起。
他渾身是血,身上添了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但還站著。
拄著沾滿血汙和碎肉的長槍,他茫然四顧,剛才還在一起的同鄉,大多已變成了地上一具具不知名的屍體。
那個騎馬的軍官收攏殘兵,目光落在這個渾身浴血卻眼神麻木的年輕人身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看著滿地熟悉的屍體,麻木地搖了搖頭:“沒……沒名字。”
軍官似乎覺得有趣,拍了拍他的肩膀,沾了一手血汙:“沒名字?嗬,那就叫你匹夫吧。你小子挺有種,以後跟著老子,當個精兵!”
於是,年輕人有了名字——“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