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殘瓶·餘策
瓶身上的塑料標簽早已被味覺粒子啃得斑駁,露出底下的玻璃,反射著應急燈的紅光,像塊凝固的血。蘇木哲擰開瓶蓋時,螺紋處發出“嘎吱”的澀響,像生鏽的門軸在轉動。
水滑過喉嚨,帶著點管道的鐵鏽味,還有股若有若無的消毒水腥氣。不甜,不香,甚至算不上清爽,卻讓他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這味道太普通,普通得像家門口的老槐樹,像奶奶納鞋底的線,像刻在骨子裡的安穩。
“我們要做的,是把這些‘不完美’播撒出去。”伊尹的斧頭靠在冷藏櫃上,斧刃的寒光映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北歐的鯡魚發酵菌、亞馬遜的苦木汁、青藏高原的酥油結晶……每種味都帶著刺,能紮破三體人的完美幻象。”
他指著冷藏櫃裡排列整齊的樣本瓶,瓶身上的標簽大多已模糊,但透過玻璃,仍能看見裡麵的“鋒芒”:有的液體在晃動中泛起渾濁的泡沫,像沒過濾的泥漿;有的固體表麵坑窪不平,帶著天然的粗糲;有的膏體泛著詭異的暗綠,像淬了毒的藥膏。
“這些才是人類的味覺護盾。”伊尹的指尖劃過瓶身,留下淡淡的指紋,“甜豆花裡的石膏澀,鹹豆漿裡的鹵料苦,媽媽炒菜時偶爾糊鍋的焦,爺爺泡鹹菜時過鹹的齁……所有你們嫌棄的‘不完美’,都是對抗同化的兵。”
蘇木哲望著那些樣本,忽然想起穿越到商朝時,伊尹遞給他的那碗藜麥糜。糙米的殼沒去淨,嚼起來咯吱作響,裡麵混著的野菜根帶著土腥,可就是那碗糙食,讓他在九鼎轟鳴中站穩了腳跟。
還有湯王劍上的寒光,冷得像北狄的風,卻映著商民們倔強的臉;那些味覺碎片裡的畫麵,拒絕苦藥的人,厭惡魚腥的人,他們的“不”字此刻都化作了樣本瓶裡的光,在應急燈下明明滅滅。
“原來從古至今,對抗強權的法子,都藏在最平常的滋味裡。”蘇木哲把水瓶放在腳邊,瓶底與金屬地板碰撞,發出“咚”的悶響,像敲在人心上的鼓,“不是靠神兵利器,是靠一口不肯變味的真。”
伊尹笑了,笑聲裡帶著咳,像被煙嗆到:“所以三體人永遠贏不了。他們能模擬完美,卻模擬不出‘這口是我選的’——就像你媽做的鹹菜餅,鹹了淡了,都是你的念想,換彆人做的再完美,也不是那個味。”
冷藏櫃的玻璃門上,映出兩個疲憊的身影。蘇木哲的額角還沾著剛才的味覺粒子灰,伊尹的白褂破了個洞,露出底下的皮肉,泛著被輻射灼過的紅。可兩人的腰杆都挺得筆直,像被狂風壓過卻沒折斷的蘆葦。
警報聲徹底停了,基地裡傳來士兵們搬動器械的聲響,還有遠處食堂飄來的飯香——是最簡單的小米粥,混著點紅薯的甜,還有柴火熏過的焦,和記憶裡外婆熬的一個味。
“戰爭才剛開始。”蘇木哲站起身,腰間的青銅鑰匙又開始發燙,這次的溫度很溫和,像揣了個暖爐,“但隻要還有人敢說‘我不要’,還有人記得媽媽做砸的菜有多暖,我們就永遠有勝算。”
他伸手扶住伊尹,老人的手臂很燙,像發著低燒,卻很有力,握得他指節生疼。兩人並肩走向實驗室門口,鉛門的破洞外,晨光正一點點滲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帶,像條通往未來的路。
第十章紅芒·異象
青銅鼎的餘溫還沒散儘,地下三層的應急燈突然集體抽搐。
紅光像失血的脈搏,一下下撞在天花板上,把所有影子都拉得扭曲。蘇木哲盯著全息屏上的全球味覺分布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代表“元味膠囊”感染區的七彩光斑裡,正滲出細密的墨色紋路,像蛛網般纏向北美五大湖、西歐平原、長江流域。
“是‘味墟波’起效了。”伊尹將一枚新的青銅芯片插進控製台,芯片上的甲骨文“拒”字在紅光下泛著冷光,像塊淬了冰的鐵,“柏林牆遺址的野蒿汁帶著土腥,墨西哥城的龍舌蘭渣裹著焦苦,黃土高原的糜子殼滲著乾澀……這些‘原生苦味’正在中和完美性。”
他的指尖在屏上劃過,所過之處,墨色紋路愈發清晰,像正在愈合的傷口。可當指腹觸到非洲大陸的空白區時,動作突然頓住——那裡沒有墨色,沒有七彩,隻有一片死寂的黑,像被硬生生剜去的肉。
“這裡出了問題。”伊尹的聲音沉得像鉛,“撒哈拉以南的味覺信號完全消失,不是被覆蓋,是被抹除了,連點餘波都沒留下。”
通風管道裡傳來腳步聲。不是基地士兵的軍靴踏地,是帶著金屬關節的“哢噠”聲,一下,一下,像釘進棺材的釘子。聲音越來越近,管道的鐵皮都在震顫,落下簌簌的鐵鏽渣,混著股機油的腥氣。
蘇木哲抓起牆角的消防斧,斧刃上還沾著剛才味覺粒子團的殘留物,在光線下泛著彩虹般的油膜,像層凝固的血。他側身躲到冷藏櫃後,斧柄抵著掌心,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卻握緊了——這把斧,剛才劈開了粒子團,現在還要劈開新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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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軸轉動的“吱呀”聲裡,一個兩米高的人形機械走了進來。
它的頭顱是半透明的培養艙,裡麵漂浮著一團淡紫色的神經組織,像泡在福爾馬林裡的腦。艙壁上不斷閃過味覺數據流,綠色的數字瀑布般墜落,映得機械的金屬軀體泛著詭異的光。
“我是三體‘味熵淨化者’734號。”機械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像用鈍刀刮玻璃,每個字都帶著寒意,“檢測到目標體內有‘拒絕基因’活躍信號,根據《星際味覺同化法案》,予以清除。”
話音未落,它的左臂突然變形,化作支注射槍,槍口閃著針尖的寒光,直指蘇木哲的咽喉。槍管上刻著三體的符號,在紅光下像條吐信的蛇。
“小心!”
伊尹拽著蘇木哲往旁邊滾,注射槍的針劑擦著他的肋骨飛過,“釘”在冷藏櫃上。針管破裂的瞬間,噴出的綠色液體在玻璃門上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孔洞邊緣竟冒出細小的蘑菇——傘蓋是完美的圓形,菌褶整齊如機器衝壓,散發著奶油蛋糕的甜香,卻透著股屍腐的腥。
“這是‘同化菌絲’。”伊尹把蘇木哲拉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麵,白褂被氣流掀起,露出底下藏著的青銅容器,“它能分解生物組織,再重組為‘完美食物形態’。非洲的信號消失,就是因為被菌絲徹底覆蓋——那裡的牧民正在變成行走的‘完美烤肉’,連骨頭都被重組為骨髓醬。”
他扯開白褂,露出腰間的容器,裡麵盛著半升暗褐色的液體,表麵浮著層泡沫,像熬了三天三夜的藥,“這是用殷墟窖藏的‘拒毒草’熬的汁,加了北狄的酸果漿和南蠻的苦膽,能讓菌絲產生‘味覺排異’——就像給他們喂了相克的毒藥。”
機械的頭顱突然轉向容器,培養艙裡的神經組織劇烈震顫,像被火燙到的蛆。“檢測到‘原始苦味複合劑’,威脅等級提升至阿爾法。”它的胸腔突然打開,露出內部的微型反應堆,堆芯閃爍著與非洲空白區相同的紫色光芒,“啟動‘終極淨化協議’。”
“它要自爆!”蘇木哲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反應堆的光芒越來越亮,像顆即將炸開的紫色太陽,艙壁上的數據流開始亂碼,綠色的數字變成刺眼的紅,“快躲開!”
他撲過去抱住機械的雙腿,斧刃狠狠劈向它的膝關節。“當”的一聲脆響,火星濺了滿臉,像被燒紅的鐵渣燙到。機械踉蹌著後退,撞在冷藏櫃上,玻璃碎裂的脆響裡,數十個味覺樣本瓶摔落在地。
東夷的海菜粉遇空氣膨脹為綠色泡沫,帶著海水的鹹腥;西岐的稷米突然發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穗,裹著麥香;北狄的羊脂玉在苦膽汁的腐蝕下滲出奶白色的汁液,混著膻氣;南蠻的菌菇孢子在空中炸開,帶著腐爛的甜……這些味道纏成一團,竟在地上拚出商周時期的“饕餮”紋樣,張開的巨口正對著機械。
“這是‘五味相生’!”伊尹抓起一把發芽的稷米,撒向機械的反應堆,米粒在空中劃出金色的弧線,“《呂氏春秋·本味》有雲‘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完美的秩序最怕混亂的生機,就像精致的瓷瓶經不起粗布擦!”
稷米接觸反應堆的瞬間,突然爆發出金色的火焰。火焰中混雜著海菜的鹹腥、羊脂的醇厚、苦膽的清冽、稷米的微甜、菌菇的腐香,竟形成一道微型的“味覺混沌場”,將機械牢牢罩住。
機械的金屬外殼開始融化,像被火烤的蠟。培養艙裡的神經組織發出刺耳的尖嘯,像是在品嘗某種無法理解的味道——那味道太複雜,太混亂,有苦有甜,有香有臭,完全超出了三體的“完美味覺模型”。
它的注射槍再次發射,這次卻失了準頭,針劑射在青銅鼎上。綠色的菌絲剛接觸鼎身的饕餮紋,就像被沸水澆過的蛛網,迅速枯萎,留下焦黑的痕跡,散發出烤糊的麵包味,和記憶裡媽媽烤糊的吐司一個味。
“不可能……”機械的聲音第一次出現波動,像卡殼的磁帶,“主的‘完美味覺模型’裡,沒有這種‘混亂的美味’。”
它的軀體在混沌場中漸漸分解,金屬化作鐵水,神經組織融成紫泥,最後隻剩下一灘冒著泡的紫色液體。液體表麵浮著一層油膜,折射出蘇木哲記憶裡的畫麵:六歲在鄉下外婆家,吃的第一口帶著泥沙的烤紅薯,燙得他直呼氣,卻舍不得放下,連皮上的焦黑都啃得乾乾淨淨。
第十一章餘燼·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