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的時候,空氣裡浮動著一層橘紅色的光。
不是日出那種溫柔的橙,而是從地底深處滲上來的、帶著金屬質感的熔岩輝光。它映在四壁的合金板上,又被折射成細碎的波紋,像液態的晚霞在緩慢流淌。我躺在一塊冷卻凝固的黑曜石平台上,身下還殘留著些許餘溫,仿佛這地方剛從一場沉睡中醒來。
手帕還在手腕上。
我低頭看了一眼,那根紅絲線垂在指尖,隨著呼吸微微晃動。剛才在雪山實驗室裡,我把它係在了江逾白的手腕上——可現在,它又回到了我這裡。布料邊緣有些發燙,像是被什麼高溫氣流輕拂過,但“yx”的刺繡依舊清晰,紅得像一滴沒乾透的血。
我坐起身,喉嚨有些發緊。氧氣稀薄得讓人不得不放慢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細沙。環形基地的穹頂高得看不見儘頭,隻有一圈環狀的透明屏障將我們與外側翻滾的岩漿隔開。那些赤紅的流體在屏障外緩緩湧動,偶爾炸開一朵火浪,映得整個空間忽明忽暗。
然後,他出現了。
不是真實的他,是全息影像。江逾白站在基地中央的懸浮平台上,穿著那件我熟悉的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領口微敞。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不同,甚至連眉梢那點若有若無的倦意都一模一樣。可他的眼睛,是空的。
“歡迎來到地心。”他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平穩得不像在宣布死亡,“逃生門需要生物認證,唯一密鑰是我的死亡。你有十分鐘——殺了我,或者陪我葬身於此。”
我沒有動。
心跳也沒有失控。奇怪,明明該害怕的,可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道由光粒子構成的身影,像在看一場排練過無數次的演出。
“你說係統是為了合法收集我的反饋。”我開口,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穩,“那現在呢?這是第幾個版本的‘反饋測試’?”
他沒回答。
但我看見他的影像輕微地顫了一下,像是信號受到了乾擾。也許是因為高溫,也許是因為……我在質疑他。
我走下平台,靴子踩在金屬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回響。主控台就在前方,黑色麵板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接口和指示燈。我靠近時,眼角餘光掃到台子底部一行極小的刻痕——
yx318
我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那串數字。317具克隆艙,317次模擬相遇,317個被編碼的我。而這是第318次。
不屬於序列,卻站在這裡。
“所以這一回,”我輕聲說,“你是想讓我證明,我不是數據?”
主控台忽然亮起,屏幕彈出登錄界麵:
【請輸入最真實的反饋】
我試了“我愛你”。
係統提示:【情感數據已過載,需非程序化應答。】
我又試了“我想活著”。
【同上。】
“你瘋了。”
【接近,但仍是判斷,非存在性陳述。】
我盯著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我存在,”我說,“因為我選擇質疑。”
屏幕頓了兩秒,隨即解鎖。
《最終計劃書》緩緩展開。
若林溪選擇不殺我,核反應堆將定向引爆,釋放能量形成環繞地球的極光帶,持續72小時,全球可見。
命名為“yx婚禮光幕”。
我的遺言隻有一句:她終於不必再完成任務。
我讀完,沒哭,也沒怒。隻是把那頁文件翻到最後,看見一張手繪草圖。
向日葵田上空,光帶如星河傾瀉,下方寫著:“第0次任務:和你一起看世界最後一眼。”
我記得那片向日葵田。大二那年春遊,班級組織去郊區農場,我一個人走遠了,坐在田埂上發呆。後來發現傘不見了,回頭時,江逾白正站在我身後,手裡拿著一把深藍色的折疊傘。
“要下雨。”他說。
我沒接傘,隻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他頓了頓,說:“路過。”
現在我知道了,他不是路過。
他記得我討厭香菜,記得我冬天要把圍巾繞三圈,記得我走路會避開地磚裂縫——這些細節,係統不會主動采集,是他自己記下來的。
愛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題。他偏執,但他從不強迫我靠近;他瘋,但他記得我怕黑。
這才是真實的。
主控台突然發出一聲輕響,右側的輔助屏自動激活。畫麵裡浮現出一個女孩的臉——蘇倩倩。
不是現在的她,也不是我記憶中那個在食堂故意撞翻我餐盤的蘇倩倩。這個她更安靜,眼神裡有種被碾碎過的疲憊。她的影像像是從某個廢棄日誌裡提取出來的,邊緣帶著輕微的噪點。
“你贏了。”她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愛的根本不是真人,是自己的妄想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