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我的手腕，那抹藍還在，像一縷不肯散去的呼吸。江逾白的手覆上來，掌心微熱，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握了握。
我們沿著教學樓側的小徑往高處走，腳步落在石階上，沒有回音。風從山體那邊吹來，帶著露水的涼意，但我沒覺得冷。他一直牽著我，手指穩得像早就計劃好這一刻。
天文台的門在霧裡顯出輪廓。他鬆開我的手，輸入密碼——。數字跳過時，我盯著屏幕，心跳慢了一拍。這個日期，從門禁到泳池，再到此刻，像一條線，把七年縫進了一天。
門開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安靜，卻比任何催促都更清晰。我點點頭，抬腳跨過門檻。
穹頂是閉合的，室內昏暗。他走到控製台前，按下啟動鍵，機械聲緩緩響起，金屬環一節節分開，晨光從縫隙裡傾瀉而下，像被切碎的星河。隨著最後一聲輕響，整片天空裸露出來，雲層浮動，天光漸亮。
我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掃過角落。一張泛黃的便簽紙貼在控製台邊緣，字跡歪歪扭扭，寫著：“yx→jyb，我能看見星星，但更想看見你。”
我認得出那是少年時期的筆跡。原來他早就在這裡藏下了答案。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我低聲問。
“不是找到。”他站在星圖投影儀前，手指輕點屏幕，“是我一直留著。”
投影啟動，一道光束升向穹頂，星圖緩緩鋪展。銀河如帶，星辰錯落。可畫麵中央，隻有一顆恒星在獨自運行，軌跡清晰，卻孤單。
“它在等另一個坐標。”他說，把終端遞給我。
屏幕上顯示著心跳同步率：99.8。下方一行小字：“請接收者簽署宇宙坐標協議。”
我沒接終端，隻看著他。昨夜水下的窒息感還在記憶裡，心跳像被什麼牽引著，一圈圈纏繞。那種真實，比任何簽名都重。
我把終端貼在胸口，正對心臟的位置。屏幕微微震動，仿佛感應到了什麼。
“不用簽。”我說，“心跳本身就是簽名。”
手指按下發送鍵的瞬間，星圖猛然一顫。那顆孤星的軌跡突然分叉，另一道光點從虛空中浮現，緩緩靠近，最終與它形成雙星係統，彼此環繞，周期穩定。
我眯起眼，看清了那顆新星旁的編號：x2015。
2015年，我第一次走進這所學校，遲到七分鐘，坐到靠窗的位置。那天他坐在後排，我沒回頭，卻不知道，他已經把我的名字，悄悄刻進了時間的起點。
“你給它命名了？”我問。
“隻是標記。”他聲音很輕，“怕宇宙太大，走丟了。”
我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但沒讓情緒溢出來。我隻是走近他，站得很近，近到能聽見他呼吸的節奏。
他低頭看我，眼裡有光，像是從星圖裡借來的。然後，他忽然抬手，一把扯開襯衫前襟。
紐扣崩開兩顆，落在地上，聲音很輕。他沒管，隻將手按在腰側，露出皮膚上一道新紋身。
不是照片，不是名字的拚音，而是一串流動的二進製代碼，像數據在皮膚下緩緩運行。我認了一會兒，才明白那是什麼——“inxi”。
他一直用最沉默的方式，把我的存在，寫進他生命的底層語言。
我怔在原地，心跳忽然亂了一拍。想說什麼，卻發現所有詞都太輕，撐不起這一刻的重量。
我慢慢俯身，將臉貼上那片皮膚。溫度透過臉頰傳來，還有心跳，一下，一下，沉穩而熾熱。耳邊是血流的聲音，像遙遠的潮汐。
“我們的心跳……”我閉著眼，聲音悶在皮膚上，“就是對抗時間的武器。”
他沒說話，隻是抬手，輕輕抱住我的後腦，讓我貼得更緊。
風從穹頂吹進來，拂過發絲。星圖在頭頂緩緩旋轉，雙星軌跡穩定，像某種永恒的承諾。時間仿佛被拉長，又仿佛被壓縮成這一秒。
我緩緩直起身，視線仍停在他胸口。發絲被風帶起，輕輕掃過他裸露的皮膚，第三顆紐扣忽然鬆脫，滑落，砸在地麵，滾了半圈，停住。
星圖忽然微顫，雙星軌跡同步偏移了零點一秒，隨即恢複。
我看著那顆靜止的紐扣，忽然明白——有些循環，終於結束了。
他低頭看了看空蕩的扣眼，又抬頭看我，嘴角微揚，沒說話。
我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那串二進製代碼。
皮膚下的心跳，依舊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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