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那晚近乎攤牌的質問，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曉心中激起滔天巨浪後，水麵卻陷入了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沒有再逼問，她也沒有回應。兩人之間仿佛達成了一種新的、更加詭異的平衡——他依舊知曉一切，她依舊努力扮演，隻是那層名為“上下級”的薄紗之下，湧動著太多未言明的暗流。
林曉將所有的困惑與不安，都宣泄在了格鬥俱樂部裡。“幽靈”的訓練強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仿佛隻有肌肉的酸痛和極限的疲憊，才能暫時麻痹她紛亂如麻的思緒。汗水、撞擊、沉重的呼吸聲……這裡是唯一不需要偽裝的地方，是她能夠完全掌控的、真實的世界。
然而，這片最後的淨土，也迎來了不速之客。
這天晚上，林曉照常來到“雷霆”俱樂部。她選擇了人跡罕至的深夜時段，戴著標誌性的黑色半截麵具，紮著利落的馬尾，全身心投入到與陪練的對戰中。她的動作迅捷淩厲，步伐靈活，每一次出拳踢腿都帶著一股發泄般的狠勁，眼神在麵具後亮得驚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訓練場二樓一個不起眼的、被陰影籠罩的觀察角落裡，程煜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深色的休閒裝，與周圍充滿汗水和呐喊的環境格格不入。他是這家俱樂部的幕後投資人之一，擁有最高的權限。在處理好趙經理的隱患後，他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裡。他想親眼看看，那個在報告中以“幽靈”為代號、在舞台上以siren之名閃耀的女人，在她這第三個身份裡，究竟是什麼樣子。
然後，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個在台上台下都努力將自己縮起來的林曉，此刻如同出鞘的利刃，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感與爆發力。她的眼神專注而冰冷，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純粹的野性與鋒芒。那不是在演戲，那是靈魂最本真的釋放。
震撼，如同無聲的潮水，席卷了他。
他一直知道她很特彆，知道她隱藏著強大的力量。但文字報告和親眼所見，帶來的衝擊力是天壤之彆。他看著她在擂台上輾轉騰挪，看著汗水浸濕她的發梢，看著她因發力而繃緊的、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一種難以言喻的熱流，悄然在他心底湧動。
那不僅僅是欣賞，更像是一種……被最原始的生命力擊中的悸動。
林曉結束了一組高強度的對抗，汗水幾乎迷住了眼睛。她靠在邊繩上微微喘息，抬手用護腕擦了擦額角的汗。就在這時，她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投向了二樓的觀察角。
隔著遙遠的距離和昏暗的光線，她與那雙深邃如夜的眼眸，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程煜？！
他怎麼會在這裡？！
一瞬間，林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動作都僵住了。麵具下的臉瞬間失去血色，心臟瘋狂地擂動著胸腔，幾乎要跳出來！
被看到了！
她最真實、最不加掩飾的一麵，被他看到了！
在這個她以為絕對安全的地方！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澆頭，讓她四肢冰涼。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離，想要把自己藏起來，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程煜站在陰影裡，沒有動。他看到了她瞬間的僵硬和那雙陡然睜大的、寫滿驚駭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嚇到她了。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審視或探究的目光鎖定她。相反，他緩緩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步下樓梯，朝著擂台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他的動作很從容，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近乎平和的表情。沒有質問，沒有嘲諷，沒有她預想中的任何攻擊性。
林曉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感覺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緊緊攥著邊繩，指節泛白，像一隻被逼到絕境、渾身豎起尖刺的刺蝟。
程煜在擂台邊停下，仰頭看著站在台上的她。燈光從他頭頂灑落，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頜線，但他的眼神，卻奇異地柔和。
“很厲害。”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訓練場內的雜音。
簡單的三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
林曉愣住了。她預想了無數種他可能說的話，嘲諷她的偽裝，質問她為何在此，甚至直接威脅……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句。
他……在誇她？
程煜的目光掃過她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落在她依舊緊攥著邊繩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