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宮的舊址上,殘垣斷壁間雜草叢生,秋風吹過,揚起一片蕭瑟。淳於越對著半截斷裂的孔子像深深作揖,花白胡須在風中不住顫抖:禮崩樂壞,國之將亡啊!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清脆的童聲:老先生,您的笏板掉啦!
老儒生猛回頭,見嬴昭騎在食鐵獸上,正舉著他方才不慎掉落的象牙笏板。孩童腰間那柄定秦劍幾乎拖到地上,劍鞘上還沾著新鮮泥點,看樣子是剛從什麼地方趕來。
成何體統!淳於越拂袖怒斥,稷下聖地,豈容野獸踐踏!
食鐵獸一聲,很不給麵子地叼起塊殘碑磨牙。碑上有教無類四字被啃得嘎吱作響,看得老儒生一陣心痛。
嬴昭滑下熊背,小跑到孔子像前,踮腳把笏板插進石縫:夫子說祭如在,您對著石頭疙瘩鞠躬,不如對著活人講課呀。
放肆!淳於越氣得渾身發抖,黃口小兒也敢妄解聖賢書!
那您教教我嘛。嬴昭眨眨眼,從懷裡掏出個還冒著熱氣的烤土豆遞過去,聽說您三天沒吃飯啦?
老儒生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作響。自那日朝堂受辱,他便在此絕食明誌,誰知這孩童竟連這事都知道。
不吃不吃!他推開土豆,除非殿下肯背《論語》!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嬴昭突然朗聲背誦,卻話鋒一轉,可是老先生,您的學生為什麼都在吃土呢?
淳於越愣住:胡說什麼!
孩童指向遠處。幾個衣衫襤褸的儒生正在挖觀音土,旁邊鍋裡煮著草根樹皮,看得人心裡發酸。
您的學生王綰。嬴昭一個個指過去,原本在潁川開蒙館,因交不起賦稅被抄了學堂。李毅,齊地來的,全家餓死隻剩他一個。周青,本來有個妹妹,去年換給匈奴人換了三斤粟米...
每說一句,淳於越臉色就白一分。這些竟全是他的入門弟子!
他們聽說先生絕食,都從各地趕來陪著挨餓。嬴昭把土豆硬塞進老人手裡,您餓死了,他們怎麼辦呀?到時候誰給他們講課?誰教他們做人?
食鐵獸忽然人立而起,從樹上摘下半枯的野果分給儒生們。那些餓得眼冒金星的書生竟真接過果子啃起來,吃相狼狽卻真實。
禮...禮崩樂壞啊!淳於越捶胸頓足,卻不知是在說弟子們失儀,還是在感歎這世道。
禮不是讓人餓死的。嬴昭突然爬上半截斷牆,小小身影映著夕陽,夫子周遊列國的時候,不也餓得向農夫討飯嗎?聽說還在陳國差點餓死呢!
他忽然從懷裡掏出卷竹簡:您看這個!
竹簡上畫著古怪圖形:曲轅犁耕田、水車灌溉、甚至還有雞鴨混養的示意圖。每幅圖旁都標注著增產數據,簡單明了。
這是...
我寫的《養民書》呀!孩童得意道,比《論語》薄多啦,識字三天就能看懂!已經讓宮裡的侍衛試過了,都說好用!
淳於越瞪大眼睛:胡鬨!農桑之術豈能與聖賢書相提並論!
那您的學生為什麼要吃土呢?嬴昭歪頭又問了一次,這次聲音輕了許多,卻像錘子般砸在老人心上。
老儒生噎住了。暮色中,弟子們啃野果的吞咽聲格外刺耳,有幾個甚至因為吃得太急在咳嗽。
嬴昭跳下牆頭,拉著淳於越的衣角往儒生堆裡走:您聞聞,他們身上都有股味兒。
淳於越下意識嗅了嗅——是饑餓特有的酸腐氣,混著泥土的腥味,還有一種絕望的氣息。
聖賢書能填飽肚子嗎?孩童仰起臉,瞳孔清澈見底,您教了他們十幾年仁義道德,為什麼沒人教他們怎麼種出夠吃的糧食?要是他們會種地,還會餓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