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上那場由半個烤土豆引發的驚天風波,隨著十三名博士官的黯然罷黜和始皇帝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表麵上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迅速恢複了平靜。
朝堂之上,再無人敢公開非議土豆之利,更無人敢直麵抨擊那位年僅七歲卻已權柄日重的九皇子。
一股壓抑而謹慎的氛圍,如同無形的薄冰,籠罩著整個鹹陽宮。
然而,真正的暗流與殺機,往往就在這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湧動得最為湍急和致命。
就在淳於越被狼狽逐出鹹陽、其黨羽餘孽皆噤若寒蟬之際,一隊來自關東、風塵仆仆的車馬,悄無聲息地駛入了這座帝國的權力中心。
車隊規模不大,護衛也算不上多麼精悍耀眼,看起來與任何一支尋常地方官員入京述職的隊伍無異。
為首之人,是一名年約四旬、麵容清瘦、顴骨微凸,一雙細長眼睛總是習慣性半眯著,眼神深處潛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鷙之氣的文官。
他身著代表六百石官吏的深色袍服,腰懸黑綬銅印,正是原櫟陽獄掾,名喚司馬欣。
此人在帝國龐大的官僚體係中名聲不顯,但在某些特定的、遊走於灰色地帶的圈子裡,卻以其心思縝密如發、手段狠辣果決、尤其擅長鑽營律法漏洞和人心縫隙而聞名,私下裡被某些知情人稱為“毒士”。
他此次入京,明麵上的理由冠冕堂皇——述職考功,等待吏部新的任命調遣。
但隻有他自己內心深處知道,他懷中貼身藏著一封用特殊藥水書寫、需以微火烘烤方能顯形的密信。
這封信的重量,遠超他此行所有的公文印綬,因為它來自那位已遠遁漠北、化身魂族、卻依舊試圖遙控鹹陽棋局的神秘主人——趙高!
是夜,鹹陽城西一處租賃而來、毫不起眼的民宅內,燭火如豆,光線昏黃。
司馬欣如同最謹慎的鼴鼠,仔細地關好每一扇門窗,拉上厚厚的麻布窗簾,側耳傾聽了許久街麵上的動靜,確認絕對無人跟蹤監視後,才躡手躡腳地走到桌案前。
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內衣的夾層中取出那封看似空白的帛書,將其緩緩展開,懸在燭火上方寸之處,小心翼翼地烘烤。
隨著溫度的升高,一行行幽綠色、仿佛鬼火跳動的字跡逐漸在帛書上浮現出來,字裡行間似乎都帶著一股源自漠北的陰冷邪異氣息:
“鹹陽劇變,吾已悉知。淳於越老朽迂腐,空談誤事,不堪大用,已然廢矣。
然嬴昭小兒,雖借勢而起,聲望鵲起,究其根本,根基未穩,其勢雖隆,破綻亦多。
爾既已入鹹陽,當如暗夜之蛇,潛伏爪牙,收斂氣息,靜待天時。
其一,設法結交軍中不得誌之中下層將領,尤其是對蒙氏、王氏等新貴壟斷軍功、快速擢升心懷不滿者,許以重利,誘之前景,徐徐圖之,埋下暗樁。
其二,著力探查‘靈研署’之虛實,尤須重點關注那‘變異火雲薯’及所謂‘靈氣’之核心奧秘,若能得之,無論圖紙、樣本或是知情之人,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到手。
其三,尋機接觸陰陽家之殘餘勢力,彼等與嬴昭理念不合,必有齟齬,或可引為潛在助力,借刀殺人……切記,隱匿為上,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非萬不得已,絕不可暴露行藏。
耐心等待吾之號令,時機成熟之際,方可發動雷霆一擊,務求給予那小兒致命之創!”
字跡在司馬欣反複閱讀、牢牢記住每一個字後,如同被無形之手抹去,迅速淡化、消失,帛書再次恢複成一片空白,仿佛從未承載過任何秘密。
司馬欣將這張空白的帛書湊到燭火上,看著跳躍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絹帛,將其化為一小撮蜷曲的、帶著焦糊氣的灰燼。
他陰鷙的臉上,一絲凝重與難以抑製的興奮之色交織閃現。
趙高大人雖遠在千裡之外,曆經魂族邪法遁走,卻依舊對鹹陽城內的風雲變幻了如指掌,更是為自己指明了清晰的方向和具體的策略。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步步驚心,但同樣,也是一個若能成功便能一步登天、攫取巨大權力的機會!
他深知,在如今嬴昭聲望如日中天、皇帝陛下鼎力支持、黑龍衛與靈研署如日中天的情況下,任何形式的正麵抗衡都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他需要的是如同最陰險的毒蛇般,將自己完美地隱藏起來,融入環境,耐心地尋找那看似堅固堡壘上最細微的裂縫,然後,精準地將致命的毒液注入其中。
接下來的日子裡,司馬欣表現得極其低調、本分,甚至有些平庸。
他按時到吏部衙門點卯應差,對上峰官員恭敬有加,言辭謙卑;
與同僚交往也是不溫不火,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絕口不提任何敏感話題,仿佛一個隻關心自己前程、謹小慎微的普通中級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