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爾皮茨元帥被緊急抬出作戰室時那張灰敗、失去意識的臉,像一幀定格的照片,深深烙印在在場每一個帝國重臣的腦海中。
空氣裡彌漫著雪茄煙灰、散落的文件紙張,以及一種近乎凝固的、混合著震驚、恐懼和巨大壓力的沉默。
皇帝陛下那場前所未有的、雷霆萬鈞的咆哮,其威力不亞於一枚落在近處的炮彈。
林曉威廉)依舊坐在那張象征著最高權力的紅木座椅上,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光滑的扶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法金漢那深不見底的審視,海軍將領們殘餘的憤怒與難以置信,陸軍軍官們隱隱的敬畏與一絲微妙的認同。
剛才那番基於“常識”而非“神啟”的爆發,榨乾了他穿越以來積攢的所有勇氣和心力,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感,以及左臂殘疾處傳來的陣陣酸麻。
但他不能倒下,更不能示弱。他必須讓這場風暴的餘威,轉化為實質的掌控力。
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桌麵,最終落在法金漢那張線條冷硬的臉上。
總參謀長的表情像戴著一副完美的石膏麵具,看不出絲毫波瀾。
“法金漢將軍,”林曉威廉)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後的沙啞,卻依然清晰地穿透了寂靜。
“海軍部的議題,到此為止,無限製潛艇戰,絕無可能,這不是討論,是命令。”
他刻意停頓,讓“命令”兩個字在空氣中沉沉落下,“海軍當前的任務,是保護我們的海岸線,維持有限度的破交作戰,目標必須嚴格限定為明確標識的軍事運輸船,同時,提爾皮茨元帥需要靜養,在他康複期間,海軍部的日常事務……”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幾位臉色煞白的海軍將領,“由參謀長代理。任何重大行動,必須報我批準。”
沒有詢問,沒有商議,這是赤裸裸的皇權威壓,是對帝國海軍力量的一次強行約束和接管。
海軍將領們麵麵相覷,有人嘴唇翕動想說什麼,但在皇帝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視下,最終都低下了頭,艱難地吐出:“遵命,陛下。”
處理完海軍的燙手山芋,林曉威廉)將視線轉向法金漢:
“現在,將軍,讓我們回到真正決定帝國命運的地方——陸地戰場,告訴我,東線的情況,坦能堡的勝利果實,我們消化得如何了?”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像一個真正關心戰局的君主,而非一個急於獲取信息的冒牌貨。
坦能堡戰役是原主威廉二世時代少有的輝煌勝利,由興登堡和魯登道夫指揮,幾乎全殲了俄軍一個集團軍。
但林曉知道,曆史的後續是,德軍在東線陷入了泥潭。
法金漢微微欠身,動作標準得如同教科書。他走到巨大的東歐地圖前,拿起指示棒,聲音平穩而毫無感情,像在宣讀一份傷亡報告:
“陛下,坦能堡戰役的戰術勝利是毋庸置疑的。薩姆索諾夫集團軍已被粉碎,然而,俄國的戰爭機器並未因此停轉,他們擁有近乎無窮的人力儲備。”
他的指示棒指向地圖上廣袤的俄羅斯腹地,“我們的勝利,隻是暫時解除了俄軍對東普魯士的威脅,當前,馬肯森將軍指揮的第9集團軍正在波蘭南部,與俄軍西南方麵軍主力在維斯瓦河與桑河一線陷入膠著。”
他點了點地圖上犬牙交錯的戰線。
“天氣正在轉暖,泥濘季節即將結束。俄軍新組建的部隊正源源不斷地開赴前線。他們缺乏訓練,裝備低劣,但數量龐大,像……潮水。”
“我們的兵力被西線牢牢牽製,無法在東線投入決定性力量進行縱深突破。目前的態勢,更傾向於……消耗。”
消耗戰,林曉威廉)心中一沉。這正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詞。曆史上,正是東西兩線的漫長消耗,最終拖垮了德國。
法金漢的彙報冷靜、客觀,卻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總參謀部似乎已經接受了在東線維持僵局、等待西線突破的被動策略。
“消耗?”林曉威廉)的眉頭緊緊鎖起,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作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是震怒?是失望?還是……彆的什麼?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林曉威廉)的目光在地圖上那片代表波蘭南部和加利西亞地區的複雜標記上遊移。
戈爾利采塔爾諾夫!這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在原曆史中,就在1915年5月,正是馬肯森指揮的德奧聯軍,在戈爾利采塔爾諾夫地區發動了一場精心策劃的突破戰役,撕裂了俄軍西南方麵軍的防線,取得了東線自開戰以來最大的戰略性勝利!
這場戰役徹底粉碎了俄軍1915年的進攻能力,甚至間接導致了沙皇尼古拉二世親自接管軍隊指揮權的災難性決策!
現在才……他飛快地瞥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心中計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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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必須搶在曆史節點之前!但他不能直接說:“嘿,我知道下個月這裡會大勝,快讓馬肯森動手!”他需要一個……更符合“皇帝”身份的“啟示”。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迷離。頭微微向後仰起,靠在椅背上,右手抬起,輕輕按住了自己的額頭,手指深深插入花白的發絲中。
他閉上眼,眉頭緊鎖,仿佛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或精神壓力。呼吸也變得略微急促起來。
“陛下?”法金漢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林曉威廉)沒有立刻回應,依舊保持著那種近乎“入定”的姿態。作戰室裡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皇帝這反常的舉動。
幾秒鐘後,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深陷的藍眼睛裡,此刻卻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混雜著痛苦、一絲迷茫,還有一種……仿佛穿透了時空的洞悉感。
他抬起右手,食指有些顫抖地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一個位於波蘭南部、桑河以北、名為戈爾利采的小鎮附近。
“這裡……”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飄忽感,仿佛夢囈。
“我……我看到了……泥濘……但正在乾涸……土地變得堅實……”他的手指沿著地圖上代表俄軍防線的一條粗線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標記附近。
“他們的防線……這裡……像一塊被水泡得太久的麵包……外表堅硬……裡麵……鬆軟……脆弱……”他的指尖用力戳在那個點上,仿佛要刺穿地圖。
“馬肯森……”林曉威廉)的目光轉向法金漢,眼神依舊帶著那種奇異的迷離,但語氣卻陡然變得清晰而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告訴馬肯森!集中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炮火!不要分散!不要猶豫!就像……就像用一把燒紅的尖刀,捅進這塊腐爛的木頭!”
他猛地做了一個下插的動作,氣勢驚人,“突破口就在這裡!就在戈爾利采!就在俄軍第3集團軍和鄰近部隊的結合部!他們的左翼!那裡……兵力薄弱,協調混亂,是上帝賜予我們的裂縫!”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仿佛剛從一場激烈的夢境中掙脫出來,眼神恢複了部分清明,但依舊殘留著那種攝人心魄的銳利:
“時機……就在泥濘結束後的第一場春雨之後!土地將變得足夠堅實承載我們的炮車和士兵,但雨水會衝刷掉他們匆忙構築的工事!那就是我們的信號!告訴馬肯森,這是……我的意誌!是帝國勝利的關鍵!必須成功!”
死寂再次降臨,但這一次的寂靜,與提爾皮茨倒下時不同,那是一種被巨大震驚和荒誕感攫住的沉默。
皇帝陛下……這是怎麼了?突然的頭痛?精神壓力過大產生的幻覺?還是……真的如同他自己曾經暗示過的,是某種……“神啟”?
法金漢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作為總參謀長,他擁有最敏銳的軍事直覺和最完備的情報支持。
皇帝所指出的那個戈爾利采附近的區域……結合最新的空中偵察照片和零星的情報碎片,俄軍在那裡的防禦部署確實相對薄弱,而且存在指揮體係混亂的跡象!
這絕非一個對軍事一知半解的皇帝能憑空捏造出來的!難道……難道陛下在精神重壓下,真的獲得了某種……超越常理的洞察力?
這個念頭過於離奇,但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和那精準到令人心悸的“預言”,卻讓他無法輕易否定。
“陛下……”法金漢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您……確定?”
“確定?”林曉威廉)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過猛而牽動了左臂,帶來一陣刺痛,讓他微微抽了口氣,但這反而增添了幾分真實感。
他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疲憊、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表情:
“法金漢將軍!這不是參謀部的推演沙盤!這是我……在巨大的責任重壓下看到的景象!是德意誌勝利的曙光!立刻!馬上!以我的名義,向馬肯森將軍下達最高指令!目標:戈爾利采塔爾諾夫!突破點:俄軍第3集團軍左翼!時機:春雨之後!告訴他,這是皇帝的命令!是帝國命運所係!隻許成功,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