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風失眠了。
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徹夜無眠。
環球貿易中心88層的董事長休息室,有著全城最頂級的隔音設備和最舒適的床榻,但他躺在上麵,卻隻覺得,身下是燒紅的烙鐵,眼前是無儘的黑暗。
那雙在雨中,帶著禮貌疏離,卻又難掩疲憊的清澈眼眸,像兩枚最尖銳的釘子,死死地釘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悔恨,自責,還有那遲來了整整十年的,撕心裂肺般的心痛,如同洶湧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淩晨四點,天還未亮,一份加急的加密文件,已經發送到了他的私人郵箱。
他從床上坐起,打開筆記本電腦,點開了那份,由他手下最頂級的私家偵探,用最高效率整理出來的,關於夏語冰的一切。
文件很長,很詳細。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前世道聽途說的那些,被證實了。
夏語冰的母親,夏蘭,確實在一年前,被確診為尿毒症晚期。
文件中,附帶了醫院的診斷證明和厚厚一遝的繳費單。那上麵一長串的數字,足以壓垮任何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
為了支付每周三次的透析費用和未來可能需要的換腎手術費,夏語冰,這個本該在象牙塔裡,享受著最美好年華的天之驕女,毅然決然地,辦理了休學。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她遠在老家的父親,隻是默默地,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報告裡,詳細羅列了她這一年來的生活軌跡。
每天清晨五點,她要去批發市場,幫一家花店進貨、修剪花枝。
上午,她要去醫院,照顧做完透析後,身體虛弱的母親。
下午,她會去“暖陽”咖啡館,做六個小時的兼職服務生。
晚上九點下班後,她還要趕去一個富人區,給一個即將高考的孩子,做兩個小時的家教。
回到她在醫院附近租住的,那個不足三十平米的老舊出租屋時,往往,已經接近午夜。
報告的最後,附了幾張照片。
照片是遠距離拍攝的,但依舊清晰。
一張,是她在公交車上,累得睡著了,腦袋靠著冰冷的車窗,眉頭,即便是睡夢中,也依舊緊緊地蹙著。
一張,是她在醫院的長椅上,小口小地,啃著一個冰冷的麵包,眼神,卻一直溫柔地,注視著病房的方向。
還有一張,是她深夜回家,路燈將她纖細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她走得很慢,背影,充滿了疲憊,卻又,異常的挺直。
沒有抱怨,沒有哭泣,沒有向任何人,尋求過幫助。
那個在他記憶中,有些清冷,有些驕傲的女孩,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展現出了,令人心碎的,堅韌與頑強。
林風的手,死死地攥著鼠標,指節因為用力,而陣陣發白。
他看著屏幕上,那一行行的文字,那一張張的照片,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淩遲一般,痛得無法呼吸。
他想起了,自己這一年,在乾什麼。
當她在公交車上,累得睡著的時候,他正開著限量版的跑車,在賽道上,肆意轟鳴。
當她在醫院的長椅上,啃著冰冷的麵包時,他正在米其林三星的餐廳裡,對一桌上萬的珍饈,挑三揀四。
當她深夜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那條孤單的回家路上時,他正摟著不同的女人,在奢華的派對上,醉生夢死。
他甚至,在她生日那天,在她母親病重,她最需要人安慰和依靠的時候,為了一個可笑的派對,將她一個人,丟在了冰冷的雨夜裡。
“混蛋……”
林風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昂貴的紅木辦公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眼眶赤紅,牙關緊咬,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與自責,而微微顫抖。
他知道,自己欠她的,早已不是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可以彌補的了。
用錢去砸她?
不,那隻會是對她那份驕傲的,最大的侮辱。是把他當年犯下的,最愚蠢的錯誤,再重複一遍。
他必須,用一種,最溫柔,最尊重,也最不打擾她的方式,去靠近她,去幫助她,去……贖罪。
……
第二天。
雨過天晴。
陽光,穿透雲層,為這座城市,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林風沒有讓司機送,也沒有穿那些,能彰顯他身份的,昂貴西裝。
他換上了一身,最簡單的,純棉白襯衫和休閒褲,腕上那塊價值數百萬的理查德米勒,也被他取下,放進了抽屜。
他就像一個,剛剛走出校園的,普通的鄰家學長,乾淨,清爽,帶著一絲,溫和的書卷氣。
他獨自一人,再次,來到了那條老街。
推開“暖陽”咖啡館那扇掛著風鈴的木門,清脆的鈴聲響起,伴隨著一陣,濃鬱的咖啡豆烘焙的香氣。
咖啡館裡,依舊安靜。
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幾粒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歡快地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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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夏語冰今天,依舊穿著那身乾淨的服務生圍裙,長發,依舊束成簡單的馬尾。她正站在吧台後,低著頭,專注地,為一位客人,製作著一杯手衝咖啡。
陽光,恰好,灑在她的側臉上,為她纖長的睫毛,和挺翹的鼻梁,勾勒出了一道柔和的,金色的輪廓。
她的神情,專注而又安寧,仿佛,手中那把小小的手衝壺裡,裝著的,是整個世界。
那一瞬間,林風,看癡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在大學圖書館裡,那個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一看書,就是一下午的女孩。
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的痕症。隻是,在她那雙,本該像星辰一樣,閃爍著光芒的眼眸深處,多了一絲,無法掩飾的,疲憊與滄桑。
而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林風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沒有立刻上前,隻是,找了一個,離吧台最遠的,靠窗的角落,安靜地坐了下來。
他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為客人拉出漂亮的咖啡拉花。
看著她,端著托盤,穿梭在桌椅之間,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禮貌而又溫柔的微笑。
看著她,在客人離開後,彎下腰,用抹布,一絲不苟地,擦拭著桌麵。
他發現,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她。
從前的他,太自我,太大男子主義。他享受著她對他的好,卻從未,真正地,去了解過她,去體會過她。
他就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肆意地,揮霍著,上天賜予他的,最珍貴的寶物,直到,將它,徹底弄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林風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一杯水,都沒有點。
終於,咖啡館裡,暫時沒有了客人。
夏語冰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她靠在吧台上,輕輕地,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後腰。
林風知道,時機,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緩緩地,朝著吧台,走了過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沉重,而又虛幻。
他的心跳,快得,連他自己都能聽見。這種緊張的感覺,比他當初,麵對陳天雄那隻老狐狸時,還要強烈一百倍。
聽到腳步聲,夏語冰抬起頭。
當她,看清來人時,她那雙清澈的眸子,明顯地,滯了一下。
昨天那個,站在雨中,失魂落魄的男人。
今天,他又來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混雜著驚訝、困惑,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警惕的漣漪。
但,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迅速地,掩飾住了所有的情緒。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麼?”她的聲音,依舊溫柔,但卻,比昨天,更加的,客氣與疏離。
她,依舊在假裝,不認識他。
林風的心,像是被針,輕輕地,刺了一下。
但他知道,這是他,應得的。
他強迫自己,保持著平靜。目光,掃過她身後那塊,手寫的小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