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時分，夕陽將太湖石假山的影子潑墨般拉長，蜿蜒纏上抄手遊廊朱紅立柱。李恩希執帚之手早凍得通紅，卻仍禁不住朝角門方向瞥去。但見門環上銅獅口銜瑞氣，吞吐白霧縷縷，忽憶起今晨所見王棣腰間羊脂玉玨——那玨上螭龍雕刻目若寒星，竟與這銅獅眼神一般冷冽，直似要穿透人心。
閨女看什麼呢？李老見李恩希凝眸望向角門，一麵說著，一麵將暖爐遞過去，那青布手套上補的字針腳已磨得透白，線絡間露著粗布底色，倒像雪地上落了墨梅枝。李恩希接過暖爐，指尖觸到爐身刻著的纏枝紋，抬眼笑道：義父，這位王公子可是日日都這般早出晚歸的？“公子每日辰時出門，酉時末準回。至於忙些什麼，我可就不得而知了。”李老話音未落，忽聽得角門的一聲開了，並非馬蹄聲響，卻是兩個轎夫抬著朱漆食盒步進，那食盒四角垂著流蘇，盒角金絲繡著壽山艮嶽四字，在暮靄中隱隱泛著金光。李恩希望著那食盒，見盒蓋縫隙間逸出縷縷熱氣，混著肉香與香料之氣，不由得想起日間路過街巷時，見那乞兒縮在牆根啃冷硬的窩頭。想那市井百姓尚在饑寒中苦掙，此處卻珍饈不斷，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正自感慨，暮色漸濃，食盒上的金絲繡字在燈籠光暈裡晃了幾晃，竟似化作史書中花石綱三字，教她心中一凜。
李老見她怔神，輕咳一聲道：快些暖手，仔細凍著。說罷袖中摸出塊芝麻糖，掰作兩半遞與她和莊菲，灶間新打的糖，甜絲絲的，最能驅寒。李恩希接過糖塊，隻覺那糖紙還帶著體溫，再看李老眼角皺紋裡凝著的暮色，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在自己還年幼時，也是這般將最後一塊餅乾掰給她的模樣。如今自己穿越了，不知父母會不會傷心欲絕。角門處轎夫已抬著食盒轉過影壁，那壽山艮嶽四字終隱在暮色裡。李恩希咬了口芝麻糖，甜意混著喉間澀意，竟品不出是何滋味。遠處傳來更夫打更之聲，戌初時分，第一盞燈籠已在遊廊儘頭亮起，將地麵字紋照得分明——那紋路曲曲折折沒有儘頭，恰似這豪門深宅裡的種種光景，教人看不穿，也道不明。
戌初時分，第一盞氣死風燈挑上簷角時，巷口忽傳來得得馬蹄聲。李恩希隔著冰紋窗紙望去，見那王棣公子伏於鞍上，腰背微傴，月白錦袍上泥星點點，恰似雪落汙池，腰間玉帶銙斜斜歪向一側，連那羊脂玉玨也失了晨間的溫潤光澤。不複晨間玉樹臨風之態。她忽憶史書所載叛將臨陣怯戰之語，星眸微冷，唇角輕撇，卻在他下馬時凝住——那鹿皮靴底沾著的哪是賭坊常見的香灰？分明是新潤的泥土，間雜幾莖枯黃草須，甚至有半片帶著鋸齒邊緣的草葉，沾在靴沿處輕輕顫動，竟似剛從郊野泥徑踩過。李恩希心中一動，想起日間在西花園見過的雲頭皴太湖石，石縫裡的泥土顏色與此靴底竟有幾分相似，隻是...這深宅公子，何故沾得一身野趣？
“賭錢能賭到荒郊野地去？”莊菲湊近她耳邊，語氣裡帶著狐疑，「你瞧他袖口，像是沾了草籽。」李恩希剛要開口，忽見王棣踉蹌著扶住石獅，一股濃烈酒氣混著夜風撲麵而來。李老見此情景，猛地拽緊她們的衣袖，力道大得驚人：“姑娘們該去灶間幫廚了。”他推著她們轉身時，李恩希瞥見王棣目中似有潮意，卻在見著她們時迅速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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