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指尖劃過禦案上的輿圖,忽然將朱筆擲入金盂,濺起的朱砂在《千裡江山圖》殘卷上洇開血點。
“朕意已決,派童貫任江、淮、荊、浙等路宣撫使,譚稹任兩浙路製置使,調集京畿的禁軍和陝西六路蕃、漢兵十五萬,南下鎮壓起義。”他的聲音像冰麵下的流水,清淩淩卻透著寒氣,袖口珍珠瓔珞掃過輿圖時,將睦州地界的朱砂標記蹭得模糊。
王卿...趙佶忽然笑了,指腹碾著鎏金燭台上的瑞獸紋,燭淚恰好滴在豐亨豫大禦筆的字缺口處,你年輕有為,日後...有的是機會。
王棣聞聽此旨,心下轟然若遭雷殛,刹那間失落與不甘翻湧如潮。他目色倏黯,唇齒輕顫,一時語塞難言。深知童貫素日貪功好名,不過是個諂上邀寵之輩,焉能擔此平叛大任?殿中鎏金燭台突然晃成重影,耳畔嗡鳴似有萬馬奔騰——那是祖父當年變法失敗時,汴河冰裂的聲響。喉間驟然泛起腥甜,他望著趙佶袍角的瑞鶴金線在風雪裡扭曲,忽覺那鶴爪正掐進自己咽喉。
官家,童貫此人......王棣強撐著再次叩首,話未及半,卻見趙佶眉峰緊蹙,眼冷得像釘進他心口的冰錐。聖意甚堅,容不得辯。到口的諫言如鯁在喉,隻得硬生生咽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直掐得虎口發麻,方壓住滿心的憤懣與無奈。他喉間一鹹,卻隻能叩首道:官家聖明。
退朝時,鉛灰色的雲層壓著東華門宮牆,十月的寒風卷著槐樹葉打在王棣蟒紋箭袖上。他踩著磚縫裡積的碎葉往前走,忽聞身後傳來八抬大轎的轎廂晃動聲——轎簾是新換的湖藍雲錦,邊角金線繡著的瑞鶴單腳立在鎏金殿簷上。
轎簾掀開三寸,露出半截鎏金護甲,甲片間嵌著的東珠凝著薄霜,撫弄白鸚鵡的手指塗著丹蔻,在寒風中晃成一點腥紅。小王公子想打仗?童貫的尖笑混著鸚鵡振翅聲刺來,轎旁儀仗隊的鎏金瓜錘上,豐亨豫大四字被風磨得發亮,上個月應奉局進的太湖雪浪石,公子可幫著挑了塊好的?
鸚鵡忽然撲棱著翅膀撞向轎簾,尾羽上的白翎落在王棣手背,冷得像宣和殿角的殘冰。他看見轎子裡堆著的狐裘上沾著片槐樹葉,葉邊已被蟲蛀成網狀,恰如童貫遞進給趙佶的《祥瑞折》裡那些漏洞百出的捷報。
童公公彆來無恙啊。王棣按住腰間空落落的玉玨革帶,指腹蹭過轎杆上的纏枝蓮紋——那紋路裡嵌著的金粉,與民間百姓被花石綱壓斷的脊梁骨一樣細。寒風驟起,刮得宮牆上正大光明匾額的金漆剝落,露出底下陳年的裂痕。
轎簾重重放下時,飄出一縷龍涎香。伴隨著香味飄來童貫尖細的嗓音:王公子不如先學會怎麼給官家選祥瑞吧!
王棣拱手行禮,慢慢說道:多謝童公公賜教。王某銘記在心。
王棣轉身時,恰好看見東華門匾額上的字金漆又剝落一塊,露出底下被蟲蛀的字偏旁。
深宮裡,九曲珠簾隨穿堂風輕晃,趙佶的指尖正撥弄著鎏金燭台上的垂穗,燭火在他眼底晃成兩顆跳動的血珠:王棣這小子,竟想停花石綱!
王黼彎腰整理朝服,腰間金魚袋擦過熏爐,騰起的龍涎香裡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官家還記得他祖父當年在延和殿的樣子嗎?也是這般血氣方剛,不知輕重,說什麼天變不足畏...他拖長聲音,看著珠簾縫隙外的梧桐影在金磚上爬成蛛網,結果呢?最後還不是...
趙佶突然將燭台重重一磕,蠟油濺在豐亨豫大禦筆上,把字缺角填成暗紅的疤。他望著殿外漸濃的暮色,看那陰影如何爬過九龍壁上的鎏金鱗片香爐裡的沉水香突然燃儘,騰起的青煙在珠簾間扭成鎖鏈狀。王黼瞥見趙佶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正深深掐進掌心,那抹碧色比殿角未融的殘雪更冷,便知這話觸到了聖心深處的刺。官家聖明。王黼叩首時,額頭觸到金磚上凝固的蠟淚,那形狀竟與王棣今早叩首的位置分毫不差,花石綱是官家的千秋基業,豈能因豎子幾句狂言動搖?他抬頭時,見珠簾後的陰影突然化作巨獸形狀,正將王棣的名字碾進金磚縫裡,與陳年的蠟淚、香灰混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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