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忽聞一聲長嘯，如裂石穿雲，震得雨簾都碎了幾分。雨幕如織中，那人忽將銀槍往地上一戳，濺起半尺高的泥漿。他勒住戰馬，身體微微前傾，銀槍挑起雨絲甩成銀練，在暮色裡劃出冷冽的弧光。朗聲道：“列位端的是蟒袍玉帶氣象，端的好派頭！隻可惜——”他拖長語調，聲如銅鐘撞於空穀，尾音裹著雨珠砸在青石板上，驚得道旁枯樹抖落幾枝殘葉，竹節鞭猛地甩在馬鞍上，驚得白馬人立而起，前蹄踢碎一窪積水。
“可惜楊某這杆銀槍，專挑朝廷鷹犬的咽喉鑽，專剜汙吏贓官的心肺烹！”話到此處，他眉峰微挑，三綹短須凝著雨珠，隨嘴角揚起的弧度輕輕顫了顫，“不過——”說著他單手控韁，銀槍在雨中劃出半圓寒芒，“不過楊某槍下不斬無名鼠輩，速將狗頭金印亮出來，爾等既入了這鬼門關，便痛痛快快報上名來！也好讓楊某的滾銀槍，記一記你這顆狗頭的分量！”
話音未落，雨中忽有戰馬長嘶，他座下白馬昂首應和，鬃毛上的水珠甩成扇形銀瀑，腰間鞭環在急雨裡晃成一片虛影。林子裡宿鳥撲棱棱飛起，銜著雨珠掠過他肩頭銀甲，倒像是給這煞神鍍了層冷光。遠處簷角滴下的雨線斜斜切過他肩甲，卻被那身銀甲的冷光削得粉碎，恰似他言語裡的殺意，刀刀見血，字字帶霜。
雨絲如鋼針般斜刺裡襲來，王棣立在廊下，望著那白甲將領踏碎水花而來，目中忽然騰起一簇冷焰。王棣目中寒芒驟盛，指尖在袖中攥緊了腰間玉佩，忽的旋身抄起斜倚在牆根的那杆虎頭湛金槍，槍纓似火，在風裡抖開一團赤雲。他低喝一聲，單手提槍掄了個花，槍尖劃破雨幕，驟雨劈在鐵槍上迸成碎玉，槍杆過處，簷下積雨被震得碎成霧珠，他借著力道旋身躍上馬鞍，蟒紋團領蹭過馬鬃，錦袍下擺兜起半簾風雨。胯下“照夜白”此刻被主人氣勢所激，昂首發出龍吟般的長嘶，鐵蹄踏碎一灘銀汞似的積水，竟在雨幕裡踏出個月牙形的淺坑。鬃毛上的雨珠甩成弧線，恰似撒了滿野碎銀。王棣雙腿一夾馬腹，鐵胎護膝與馬鞍相撞發出悶響，腰間玉帶銙隨著戰馬起伏輕叩，倒像是催征的羯鼓。
“好個斬儘貪官的豪言！”他沉喝一聲，玉冠束發下眉峰如刀，左手按定腰間鎏金錯銀的虎符，右手持槍斜指對方咽喉，“吾乃臨川王半山王荊公之嫡孫，當今聖上親賜金印在身的河東河北宣撫使——王棣是也！”話音未落，槍尖已挽出碗口大的銀花，雨箭斜織中，那槍纓上的紅穗子被浸透得如凝血般沉重，王棣劍眉一挑，“閣下既敢在此捋虎須，可敢報上尊姓大名？讓吾這杆湛金槍，也嘗嘗綠林好漢的血是什麼滋味！”
聲如裂竹，驚得崖上老鬆抖落千串雨珠，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劈開蒼穹，將他罩在甲胄外的蜀錦團花袍照得明滅不定。驟雨衝刷下，那袍角繡著的獬豸神獸紋路似要破壁而出，與他眼中灼灼寒芒相映，端的是一身清正之氣，直欲壓過這滿山的匪氣煞氣。
山穀裡風卷著雨霧倒灌，將他的話撕成碎片拋向峰巒。遠處傳來鬆濤轟鳴，倒像是天地在為這一聲斷喝回音。白馬踏水前行，每一步都在泥沼裡砸出深坑，王棣卻覺腰背比考校騎射時還要挺直，甲胄下的中衣早已濕透，卻抵不過掌心的滾燙。祖父寫“不畏浮雲遮望眼”時，筆下的墨是不是也像此刻的血，在宣紙上燃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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