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再興槍杆磕在王棣甲胄上時,掌心已沁出冷汗。他餘光瞥見對方槍纓上的紅星仍在雨中灼目,忽然想起方才交鋒時,王棣那記“白猿獻果”險些挑斷他喉結——這般人物,若以力敵,怕是要耗到馬乏人疲。楊再興不禁暗自思忖:“此人武藝高強,若不使些計謀,恐難取勝。”念及此,他故意將槍勢一緩,槍尖在泥水裡拖出半道弧線,喘息聲混著雨水落進甲胄,倒像是真個力竭了。
戰馬踏碎水窪時,楊再興故意將身體向左側傾斜,露出肋下甲胄縫隙——那是兵家大忌的賣破綻,卻在雨中顯得格外真實。王棣的槍果然隨勢而來,槍尖擦著他護心鏡掠過的刹那,他忽然撥轉馬頭,銀槍在身後挽出虛花,馬蹄帶起的泥漿如帷幕般揚起,詐敗而走。卻趁勢將右手探向腰後。那柄熟銅鐧本是藏在披風裡的殺招,此刻握在掌心,銅鏽混著雨水磨得掌心發疼,倒像是握住了塊燒紅的炭。驟雨打在鐧麵上,濺起的水花映出他眯起的丹鳳眼——眼尾上挑時,竟藏著三分狡黠,七分狠戾。
王棣勒住戰馬的刹那,靴底蹭到鞍韉上的泥點,忽然想起方才楊再興馬速未減反增,哪像是力竭之態?他不及細想,楊再興暴喝聲中轉身,鋼鐧挾著風聲劈向王棣麵門,卻見那抹銀白色影忽然化作遊龍,王棣竟在馬上施展出鐙裡藏身,鋼鐧擦著他頭盔上的鳳翅兜鍪掠過,帶起的勁風將他額前碎發削得根根直立。雨珠順著鐧身凹槽滑落,在末端聚成尖銳的水滴,竟比槍尖更利——這一擊若中,怕不是要連人帶甲劈成兩半。
王棣亦深知短時不能取勝,夜長夢多,忽然想起《孫子兵法》中“兵不厭詐”,“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念頭閃過的刹那,他已撥轉馬頭,戰袍在雨中甩出半月形水幕,看似倉惶,眼角餘光卻盯著楊再興坐騎濺起的泥花,算準了三息後對方追至的方位。
楊再興見一擊未中,怎肯罷休。他望著王棣撥馬而走的背影,見那銀鎧在雨中明滅不定,恰似水麵上晃碎的月亮,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忽覺胸中騰起一股火——不是殺意,是見著勢均力敵的對手時,骨血裡翻湧的狂氣。“想走?”他狠咬下唇,鹹腥滋味混著雨水灌進喉嚨,竹節鞭猛地抽在馬臀上,“駕!”那戰馬嘶鳴著,四蹄如飛,濺起的泥水高高飛起。
戰馬吃痛,嘶鳴聲裡帶著怒意,四蹄翻起水花如銀瓶乍破,濺起的泥漿裹著雨絲直撲人麵。楊再興伏低身子,銀槍拖在泥地裡犁出深溝,槍尖挑起的草屑混著雨水甩在甲胄上,竟像是給銀鎧綴了層破碎的翡翠。
“來得好!”他在心中低喝,左手已探向鞍後角弓。桑木弓臂浸過雨水,泛著琥珀色的溫潤光澤,弓弦上的牛筋卻因吸飽了水分,繃得比鐵線更緊。右手三指扣住雕花箭囊時,觸到箭杆上的防滑刻紋,那是他親手用匕首刻的北鬥七星圖案,此刻在雨中洇著血色,倒像是握了把摘星的鑰匙。
驟雨打在角弓上,發出細密的鼓點聲。王棣旋身的刹那,銀鎧肩甲擦過樹乾,刮落的苔蘚混著雨水,在甲胄上抹出道蒼青色的痕,恰似夜空中劃過的彗星尾跡。他弓臂拉開如滿月,看見楊再興的銀槍在暮色裡劃出寒芒,槍尖挑著的雨珠竟凝成三棱形,恍若替他瞄準了眉心。
“著!”
箭鏃破風時帶出的銳響,竟將雨幕割出道透明的縫隙。楊再興正欲揮鐧,忽見王棣眼中閃過冷光,那光比他腰間銀鈴更亮,比槍尖寒芒更銳。本能催著他如風中折柳般擰身,箭鏃擦著右肩甲飛過,“噗”地釘入身後鬆樹時,竟震得樹冠上的積雨傾瀉而下,兜頭澆在他銀甲上,涼得透骨。
耳際驟然一涼,竟是箭尾雕翎掃過鬢角,帶起的勁風讓他半邊臉皮發麻。楊再興伸手摸向耳垂,指尖觸到道細如發絲的血痕,這才驚覺那箭竟比他預估的更快三分。抬眼望去,王棣已重新控住戰馬,角弓斜挎在臂彎裡,弓弦還在輕輕震顫,恍若雨後初霽的琴弦,而他本人端坐在馬上,銀鎧映著天邊最後一縷微光,竟像是從箭囊裡飛出的活箭。
“好箭法!”楊再興抹了把臉上的血,忽然咧嘴大笑,銅鐧在手中轉出寒光。他的戰馬踏碎積水逼近,四蹄濺起的泥漿裡,竟混著方才被削落的箭羽。
“楊將軍果然好身手。”王棣鬆開弓弦,任那支箭滑回箭囊,“方才這一箭,若是尋常武將,此刻已穿喉落馬了。”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腹掠過護心鏡上的槍痕,忽然覺得這道痕跡比任何勳章都更珍貴——那是與真正的對手交鋒過的印記。
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楊再興的滾銀槍與王棣的虎頭湛金槍再度相撞,火星濺進泥水裡,竟引燃了幾莖枯草。幽藍的火苗在雨中明明滅滅,映著兩人被雨水衝刷的麵孔——一個眼中燃著野火,一個眸中凝著冰川,卻在火光跳躍的刹那,讀懂了彼此眼底的敬意。
這一戰,終究是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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