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罷天地,眾人複宰牛置酒。但見桃園中瑞靄繞席,牛炙香氣混著桃花清芬撲鼻而來。王棣三人撫掌大笑,圍坐石案前,舉盞相屬,眼中映著跳動的燭火與漫天星鬥,儘是肝膽相照的熱望。
來!今日金蘭結就,當共儘此觴!王棣長笑一聲,舉杯過頂,擊案而呼,青銅酒盞在石桌上撞出清越之音。他指尖勾住酒盞邊緣,仰首鯨吞,琥珀色酒液順著喉結滾入衣領,在銀鎧上燙出蜿蜒水痕——那是從河西運來的燒刀子,辛辣如刀鋒,卻教他雙目燃起火光。辛辣的燒刀子順著喉管滾進肚裡,宛如一道火線直墜丹田,非但未覺其苦,反激得胸中一股豪氣直衝頂門,渾身筋骨都似舒展開來,在眼底燃起點點星火——那是二十載春秋裡,頭一回覺著這世上終是有了可托付的同路人。
楊再興用袖子抹了把嘴,掌紋擦過唇上短須,露出狼藉笑意:“痛快點兒!”說著抓起酒壇就往嘴裡倒,酒水順著脖頸流進甲胄。
嶽飛眼中俱是快意。也不多言,舉杯齊眉,手腕一翻,盞中瓊漿便涓滴不留。酒入愁腸,頃刻間化作熊熊烈火,燒儘了胸中塊壘,唯餘那驅除韃虜、還我河山的萬丈雄心。
石案上銅盆裡的牛肉燉得酥爛,熱氣裹著肉香撲上眾人麵頰。王棣撕下一整條牛腿,油脂順著指縫往下淌,他卻渾然不顧,用刀尖挑起一塊肉甩給楊再興,楊再興見狀哈哈大笑,隨手抄起條牛腿骨就著酒壇灌酒。酒液順著他下頜往下淌,在白甲上洇出深色雲紋,他卻不管不顧,用牛骨敲著石案唱道:“濁酒一杯家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
三人推杯換盞間,石案上的牛頭骨已堆成小山。
三人相視大笑,胸臆頓開,便在這酒意酣暢之際,縱論起天下風雲、胸中丘壑。自那山河破碎、胡塵蔽日的大勢,到各自驅逐韃虜、重整乾坤的夙願;從排兵布陣、克敵製勝的韜略,直至他日功成、解甲歸田的憧憬……你一言,我一語,愈說愈是投機,愈談愈覺心意相通。隻覺雖是初識,卻似多年的故交重逢,那滿腔的熱血抱負、赤膽忠心,直如江河奔湧,滔滔不絕。
日頭墜到西山腰,把半天雲彩燒得通紅,像誰潑翻了鎏金爐,將漫天晚霞染成刀光劍影的模樣。桃園裡石案上,酒爵碰得山響,牛骨啃得哢嚓有聲,王棣的銀槍斜倚桃樹,槍尖還挑著半隻沒啃完的牛蹄,在晚風裡晃出細碎油星。
夕陽的餘暉如同一層薄紗,輕柔地灑在桃園內,將這片絢爛的桃花林渲染得愈發嬌豔動人。那原本粉嫩的花瓣,此刻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邊,熠熠生輝。微風如同一位溫柔的使者,輕輕拂過,桃花瓣便如雪般紛紛揚揚飄落,宛如一場粉色的花雨。它們在空中翩翩起舞,而後緩緩落在眾人的肩頭、發梢,仿佛也在為他們這場意義非凡的結義,增添幾分浪漫與莊重的色彩。
瞧這雲,王棣忽然用牛骨在石案上畫了個圈,圈裡盛著半汪殘酒,像不像咱日後要收複的燕雲十六州?酒液晃出圈外,在青磚上洇出蜿蜒痕跡,恰似黃河九曲。楊再興見狀大笑,抓起酒壇就往那痕跡裡倒:待我用這壇酒,先把胡虜的窩兒澆個透!
天色漸暗,夜幕如同一塊黑色的綢緞,緩緩將大地籠罩。桃園內的燈光一盞盞逐漸亮起,昏黃的燈光在微風中搖曳,與那漫天飛舞的桃花相互映襯,營造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氛圍。仆人們穿梭在桃林之間,腳步輕盈而忙碌,不斷為桌上添酒加菜。那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與空氣中彌漫的酒香、桃花香交織在一起,令人陶醉。
王棣將酒爵輕輕一放,銅盞底與石案相擊,發出清越之聲。他仰起臉,任由夜風拂過眉骨,望著天際最後一縷靛青被墨色吞噬——此刻的夜空,倒像是匠人失手跌落的墨玉盤,碎成了星子散落的模樣。
王棣忽然伸手按住兩人肩膀,掌心觸到嶽飛鎖子甲的冰涼,又觸到楊再興甲胄下的溫熱——這一冷一熱,竟像握到了大宋的霜與火。“還記得香案上的黃河水麼?”他低聲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咱哥仨的血,今後便要混著這水一起流......若不能讓百姓安享太平,棣甘當這亂世的引火柴!”
此時流螢漸起,提著燈籠在桃枝間穿梭,倒像是誰把滿天星子摘下來,給這桃園綴了層珠簾。
燭火搖曳,映照著三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三人放言高論,從天下大勢、胡塵蔽日,到胸中韜略、平生抱負。嶽飛沉穩,言必有中;楊再興激昂,鋒芒畢露;王棣揮灑,氣度恢弘。雖是初結義,卻如故友重逢,句句投機,字字入心。說到酣暢處,或拊掌大笑,或擊節讚歎,或慷慨陳詞,那滿腔的報國熱忱與同生共死之念,便在這杯酒言歡、燭影搖紅之間,深深烙印於彼此心間。窗外夜風穿廊,亦似在為這三位少年英雄的意氣相投而呼嘯助威。
晚風掠過桃園,將石案上的酒漬、肉屑、桃花瓣一並卷入暮色,卻卷不走三人眼底的光。那光映著西天最後的晚霞,比鎏金更亮,比熱血更燙,恰似新醅的酒壇才揭了封泥,等著潑灑在這亂世的長卷上,寫出濃墨重彩的第一筆——而這一筆,終將劃破長夜,讓黎明的曙光,照進每一個盼著太平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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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希和莊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三人高談闊論,她們被這熱烈的氛圍所感染。看著三人意氣風發的模樣,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在這個動蕩不安的時代,能看到這樣一群心懷壯誌的英雄豪傑相聚在一起,結為生死兄弟,共同為了國家和百姓的未來而努力,讓她們看到了曆史改變的希望的曙光。
燭花爆了三四回,石案上的酒壇已見了底。王棣忽然拍著嶽飛肩膀:“賢弟可知?我小時候偷爬相國寺塔,想摘顆星子給母親......”他舌頭打著卷,指尖卻在對方衣襟上畫著星圖,“後來才知道,這世上最亮的星子......在人心裡頭呢!”
嶽飛醉眼蒙矓,望著楊再興甲胄下露出的半截腰帶,忽然笑出淚來:“楊兄弟這腰帶......像極了湯陰老槐樹的樹皮......某七歲那年抱著樹哭,覺得天要塌了......”他忽然抓住對方手腕,“如今才明白,天塌了有兄弟扛著......”
夜風卷著桃花往石案上撲,三人臉上的紅暈比桃花還要鮮亮。
酒氣醺得桃花都打旋兒,王棣勾著嶽飛脖子,銀鎧肩甲磕得對方鎖子甲「哐啷」響:“賢弟......你這甲胄......硌得我肋骨生疼......”話沒說完,腳下一軟,竟把整個人都壓在楊再興身上,三人跌跌撞撞往房門挪,活像三根被風吹歪的旗杆。楊再興被壓得直咧嘴,嶽飛忽然打了個酒嗝,噴得他後頸都是酒氣。
三人酒氣醺天,喝得酩酊大醉,相互攙扶著,腳步踉蹌地回到房間。臂彎交纏得鐵桶也似,踢得石子亂飛。好不容易滾到床邊,王棣扯掉銀盔時帶落幾瓣桃花,烏發亂糟糟粘在額角,倒像戴了頂歪歪扭扭的花冠。楊再興索性躺倒在床尾,連靴子都沒脫,王棣卻抬腳踢他膝蓋:“先替把靴帶子解了......”嶽飛鼻尖還沾著酒漬,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弟弟們擠在土炕上的光景,腳底碰到王棣的腳跟,涼絲絲的卻透著熱乎氣。
三個人七手八腳褪去盔甲,最後都隻著中衣鑽進被窩。王棣枕著手臂打了個酒嗝,望著帳頂晃動的燭影:“還記得咱發的誓麼?同年同月同日死......”楊再興在床尾含混應道:“自然記得......要死一起死......絕不獨活......”
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燭火忽明忽暗。三人的影子在牆上晃成一團,王棣的手搭在嶽飛腰間,楊再興的腳纏著兩人小腿,像三根擰在一起的麻繩,任誰也扯不斷。
鼾聲漸起時,被褥間蒸騰的酒氣都裹著熱乎勁兒——這世間千般愁緒,都化在了兄弟間骨血裡的熱,和鼾聲裡儘是山河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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