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中山守將王彥、劉璧得聞燕山府告急,星夜點起三萬大軍,卷甲而趨。時方隆冬,太行山脈朔風如刀,風雪交加,刮得軍旗獵獵作響,三萬步騎踏碎沿途薄冰,馬蹄與甲葉碰撞之聲在山穀間回蕩,恰似萬鬼夜哭。大軍行至狼牙嶺狹穀處,但見兩側危岩如削,中間僅容單騎通行,積雪沒脛,朔風卷著雪沫子打得人睜不開眼。王彥勒住胯下戰馬,見道旁枯樹枝椏上掛著幾麵殘破的宋旗,旗角被凍成硬片,在風中發出脆響,心中忽生不祥之感。
前軍探馬忽來回報:前方狹道被金軍堵截!王彥勒住坐騎,但見兩側山勢如削,中間僅容三馬並行,道旁鬆樹上掛著殘雪,被風一吹,簌簌落在甲胄之上。
正自察看間,忽聞山坳裡一聲胡哨,三百餘金軍鐵騎如黑旋風般卷出,為首兩員將領正是金軍東路軍先鋒大將蒲察與繩果。那蒲察頭戴獸麵鐵盔,盔頂紅纓已被風雪打濕,斜插著兩枝雕翎箭;繩果身披連環甲,腰間懸著柄鑲金彎刀,刀刃在暮色中泛著冷光。三百金兵皆是精銳,馬蹄上裹著毛氈,奔行時隻聞得蹄鐵刮擦冰岩的聲,如鬼爪撓心。兩人身後的金兵皆袒露右臂,臂上刺著狼頭圖騰,在雪光下泛著青黑。
南朝鼠輩,來得好!繩果揮刀大呼,三百騎兵分作兩翼,竟似知曉兵法般直撲宋軍前陣。王彥怒喝一聲,手中馬槊舞得潑水不進,槊尖寒光閃處,早將一名金兵挑落馬下。劉璧則率步兵列成盾牌陣,刀槍如林般迎向敵騎。一時間狹道之中喊殺震天,金兵雖隻三百,卻如狼入羊群,馬刀劈在宋兵盾牌上發出巨響,濺起的火星落在雪地裡,轉瞬便滅。
繩果舞刀連斬數人,忽見王彥槊法精奇,當即拍馬直取。兩人戰不十合,繩果一刀砍空,坐騎卻被地上凍僵的屍體絆倒,他翻身落馬時,正被宋兵亂槍攢刺,慘叫一聲便沒了聲息。蒲察見狀怒吼,策馬衝來欲救,卻被劉璧率軍擋住,箭如飛蝗般射來,蒲察左臂中箭,血流如注,仍咬牙死戰。王彥看準破綻,縱馬挺槊,槊尖如蛟龍出海,的一聲穿透蒲察胸甲,將他挑落馬下,槊尖挑起時,甲片碎裂之聲清脆如裂玉。
三百金兵見主將皆亡,雖勇悍異常,終是寡不敵眾,片刻間便被斬戮殆儘,唯有數騎帶傷逃入密林,馬蹄踏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殘陽將穀口染成血色時,忽聞北方號角震天——完顏斡離不遣術烈速、活裡改率精騎來援,馬蹄聲如雷滾過雪原。金軍前鋒放出響箭,羽鏃帶著哨音劃破長空,宋兵抬頭看時,隻見黑壓壓的騎兵分作兩翼,如潮水般從穀口兩側的山坡漫下,馬背上的金兵齊舉彎刀,刀光在雪地裡連成一片白浪。
不好!金狗援軍來了!劉璧嘶聲大喊,揮刀督戰。術烈速揮軍衝陣,鐵蹄踏碎冰麵,濺起的冰水混著血汙飛濺。活裡改則率弓箭手在高處放箭,箭矢如烏雲蔽日,呼嘯著落入宋軍隊列,中箭者慘叫倒地,未死者亦被後軍踐踏。三萬宋軍本是遠道而來,兼之剛經惡戰,如何抵得這生力軍衝擊?陣腳霎時大亂,兵卒們爭相向穀口撤退,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
劉璧血戰至黃昏,身上刀傷累累,戰袍被血水凍成硬殼,仍揮舞大刀護著敗兵。忽有金兵從側後偷襲,一刀砍中他左腿,劉璧踉蹌幾步,竟用刀拄地而立,怒目圓睜,喝道:我大宋將士,豈容胡虜小覷!言罷力儘而亡,手中大刀落地,刀刃插入雪地,刀柄上係著的紅纓在風中搖擺,宛如一朵泣血的紅梅。
王彥殺得性起,馬槊上挑著金兵首級,左衝右突欲尋金軍主將決戰,卻被金軍重重圍困。他望見劉璧戰死,心知大勢已去,隻得虛晃一槊,衝開條血路,率殘兵往河北方向奔逃。沿途但見宋軍屍骸枕藉,兵刃甲胄丟棄滿地,雪地上血跡蜿蜒數裡,竟將枯草都染作赤色。行至天明,隻剩得千餘敗兵,個個麵無人色,甲葉間結著冰棱,每走一步都發出聲響。
此時穀中已是屍橫遍野,積雪被血染成紅梅之色,三萬宋軍死者逾兩萬,傷者不計其數。王彥身中三箭,血染征袍,在親衛死護下,殺開一條血路,朝著河北方向敗退。行至黃昏,風雪更緊,他回望狼牙嶺方向,隻見殘陽如血,將穀口映得通紅,隱約還能聽見金兵的歡呼與傷兵的呻吟。身邊僅剩百餘殘兵,個個帶傷,盔甲上結著冰棱,馬槊上已被血鏽填滿。
王彥勒馬回望,見狼牙嶺已隱沒在風雪中,唯有金軍的黑色戰旗在山巔飄揚,恰似插在大宋疆土上的一把利刃。他長歎一聲,對左右道:我等救援不力,無顏見燕山百姓,唯有投奔河北招撫使張所,再圖報國!說罷策馬前行,馬蹄踏在凍硬的官道上,發出寂寥的聲響,與身後殘兵的喘息聲相和,在寒風中傳得很遠,很遠。此時節,燕山府的戰火仍在蔓延,而這狼牙嶺一役的敗訊,恰似一片寒雲,已悄然飄向汴梁宮城的琉璃瓦頂。
張招撫......王彥喃喃自語,催馬前行,馬蹄踏在雪地上,發出聲響,驚起幾隻寒鴉,撲棱棱飛入迷蒙的煙靄。遠處河北路的烽火台在風雪中若隱若現,不知那招撫使張所帳下,可還有能容他這敗軍之將的一席之地?而燕山府的城牆下,此刻又該是何等景象?他伸手抹去臉上的血汙,卻觸到眉梢的冰棱,那冰棱寒意刺骨,恰似他此刻冰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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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中屍身直到三日後才被積雪覆蓋,當地牧民路過時,見崖壁上凝著串串血冰,如鐘乳般垂下,山穀深處還散落著斷裂的馬槊、嵌在石縫裡的箭頭,以及半塊凍硬的麥餅——餅上留著深深的齒印,顯是戰死兵卒臨死前倉促啃食所留。而更遠的燕山城頭,完顏斡離不正將蒲察的屍首厚葬,身旁的金軍戰旗下堆放著繳獲的三萬副鎧甲,甲片上的血漬已與冰雪凝結,在陽光下泛著暗紫的光,恰似為這場雪戰寫下的血色注腳。
卻說完顏斡離不在燕山連番大捷之時,金國上京會寧府的皇城中卻是另一番氣象。時方臘月,鵝毛大雪連下三日,那雪片大如掌,將金鑾殿的琉璃瓦覆得嚴嚴實實,望去恰似一領織錦白狐裘。簷角蹲獸的吻部垂著尺許長的冰棱,在廊下火把映照下閃閃發亮,恍若無數柄水晶劍戟懸在半空,風吹過時雖無聲響,卻透著股森然寒意。
完顏吳乞買身著玄色龍紋錦袍,袍角用金線繡著北鬥七星,端坐於鋪著整張黑瞎子皮的禦座上。他手指輕叩著鑲玉禦案,案上擱著八百裡加急送來的軍報,黃絹上朱批的二字墨跡未乾,竟還嫋嫋冒著熱氣——原是用龍涎香熏過的暖硯磨墨,那香氣混著雪後清冽的空氣,在殿中織成一片朦朧霧靄。
殿外朔風卷著鵝毛大雪,將紫宸殿的琉璃瓦覆得發白。忽聽得內侍尖細嗓音劃破寒寂:宣諳班勃極烈、完顏粘罕進殿——那聲兒顫巍巍的,恰似簷角鐵馬相擊,又似冰棱斷裂時的細響。隻聽一聲,殿門推開處,一股帶著雪沫子的寒風撲入,驚得禦案上銅鶴香爐裡的青煙猛地打了個旋,如靈蛇般扭曲著險些散了形。
當先走入的完顏杲身著紫緞蟒袍,腰間玉帶扣著一方羊脂玉印,印紐雕的是頭振翅海東青,利爪斜斜勾著一串珍珠瓔珞,行走時便有細碎的碰撞聲。其後完顏粘罕身披玄鐵連環甲,甲葉縫隙裡尚凝著塞外帶來的霜花,隨著他邁步簌簌落在金磚上,化作幾點水漬。更奇的是他身上那股氣息,混雜著皮革、冰雪與淡淡的血腥氣,便如剛從萬馬軍中衝殺出來,甲胄未卸的宿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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