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望著城外遺落的金兵屍體,他們的血把護城河染成暗紫色,結的冰麵下隱約浮動著甲葉與斷肢。他伸手擦掉臉上的血沫,那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隻覺得掌心一片黏膩。身旁的張孝純忽然咳嗽起來,咳出的血點子濺在城垛上,瞬間凍成紅梅似的圖案:使君,這才第一日......
我知道。王棣打斷他,目光投向東南方。他解下腰間酒囊灌了口烈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暖不了被寒風浸透的心。城頭的梆子聲忽然響起,咚——咚——的聲響在風雪中傳得悠遠,恰似一記記重錘,敲在每個守城兵卒的心上,也敲在這座風雨飄搖的孤城命脈之上。
靖康元年正月十六,太原城的風像是淬了霜刃,刮在城頭女牆上,將昨日凝的冰花碾成齏粉。凍雲沉沉壓著西山,把完顏粘罕宗翰)金西路軍的營寨染成片鐵灰色,唯有投石機巨臂上纏著的猩紅布條,在寒風中抖得像未愈合的傷口。
完顏粘罕宗翰)的金西路軍陣列裡騰起股怪霧——那是萬千馬蹄踏碎凍土時,將沉眠的沙礫全掀了起來,霧中隱約可見鐵浮屠的猙獰麵孔,甲葉上凝著的冰棱子在寒風中折射出冷光,恰似無數把懸在太原城頭的刀。
巳時三刻,攻城戰鼓再次擂響。王棣立在甕城垛口旁,虎頭湛金槍的槍纓已被血漬凍成硬邦邦的紅穗,隨著他振臂揮槍,槍尖挑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冰粒,簌簌落在甲葉上,槍杆裹著鯊魚皮,此刻被掌心汗漬浸得發滑,卻不妨礙他槍花抖得密不透風——金兵的馬槊剛探上城頭,便被他一槍磕飛,槊尖擦著女牆飛過,在青磚上劃出半尺長的白印。
大哥,西北城角告急!楊再興滾銀槍上挑著塊金兵甲片,甲片邊緣還沾著金軍的血漬。他左頰有道新傷,血痂被寒風吹得皸裂,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疼。兩人並立在箭樓旁,如兩柄鋒芒畢露的尖刀插在城頭,任金兵如潮水般湧來,卻始終衝不破他們身前那道由槍影織成的鐵幕。王棣的虎頭槍掃過處,金兵的兜鍪連著頭顱被一起挑飛,脖頸噴濺的熱血在半空便凝成紅冰,落得城下金兵滿頭滿臉。
王棣的虎頭湛金槍斜扛在肩,槍杆上的玄鐵虎首吞口被戰火熏得發黑,虎口處浸著血珠,在陰雲下泛著妖異的光。令張孝純率太原軍頂住!王棣幾乎是吼出來的,他剛劈開金兵的雲梯,槍尖挑著的半截梯木還在滴血,那血珠墜落在凍硬的城磚上,瞬間凝作血色冰棱。甲葉縫隙裡卡著的前日箭鏃被體溫焐得發燙,隨著他轉動手腕,發出細碎的金屬摩擦聲。
完顏宗翰立在中軍將台,手中鎏金酒盞被他捏得咯吱作響。忽地砸了酒盞。純銀酒盞滾落在雪地裡,驚起幾隻啄食屍體的烏鴉。他望著城頭上那個玄甲銀槍的身影——王棣的披風早被箭矢劃破,碎布條在風裡晃得像招魂幡,偏偏那杆槍使得越發沉穩,每一次格擋都讓金兵的馬槊彎成弓狀,迸出的火星濺在他護心鏡上,映得鏡中那張沉毅的臉忽明忽暗。廢物!他猛地將酒盞擲在地上,純銀酒盞砸在凍土上,驚起幾隻覓食的烏鴉,我女真勇士,竟衝不破這殘破城頭?
王棣的玄色披風被風鼓成帆,槍尖斜指蒼天,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劃破雲層,將他甲胄上的血汙照得透亮,那些血漬順著甲葉溝壑蜿蜒,竟像是無數條活物在鐵皮下爬行。漢人竟有此等人物!完顏宗翰用女真語低吼,手指攥得佩劍發燙,口中哈出的白氣瞬間凝作冰花。
將台旁的纛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旗麵上繡的金狼頭被血汙浸得發暗。完顏宗翰按在刀柄上的手緩緩收緊,指節捏得虎口滲出血珠,那血珠滴在甲葉上,瞬間凍成顆暗紅的冰粒。傳我將令,他嗓音沙啞,嗬出的白氣在胡子上凝成冰碴,集中投石機,給我轟塌西北城角!再調三千民兵,填壕溝!
金軍的投石機在此時發動。磨盤大的石彈劃破長空,撞在城頭時震得堞樓銅鈴亂響。王棣猛地將身旁小兵按在牆根,石彈擦著垛口飛過,帶起的氣浪掀飛了他頭盔上的紅纓。他抬頭望見完顏粘罕的將旗在陣中移動,旗杆頂端的金狼頭在風雪裡齜牙,忽然將虎頭槍往磚縫裡一插,伸手從腰間解下張鐵胎弓。
給我箭!他的聲音被投石機的轟鳴吞沒,卻讓遞箭的親兵打了個寒顫。那箭杆刻著二字,箭鏃淬著幽藍的光,是昨日從金兵箭囊裡繳獲的毒箭。王棣搭箭拉弓時,凍裂的虎口滲出血珠,滴在弓弦上瞬間結冰,隨著他屏息瞄準,冰棱子發出細微的哢嚓聲。
恰在此時,長槍營指揮使張憲率領長槍隊如牆推進,鉤鐮槍勾住了前排鐵浮屠的馬腿。人仰馬翻的巨響中,王棣鬆開弓弦。毒箭劃破風雪,正中完顏粘罕將旗的旗杆。的一聲悶響,旗杆從三寸處斷裂,金狼頭旗轟然墜地,恰好砸在一架正在推進的攻城槌上。金兵陣列霎時混亂,前排的重步兵望著倒地的將旗,矛尖竟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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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粘罕勒住受驚的戰馬,看著那支插在旗麵上的毒箭,挖地三尺,也要破了這城!他拔出腰間環首刀,刀光劈在馬鞍上,震落的冰碴子掉進馬鬃,驚得坐騎人立長嘶。
申時初刻,金兵的攻勢驟然猛烈。投石機拋出的巨石撞在城牆上,震得堞樓簌簌掉土,守城宋兵被震得七葷八素,耳鼻出血。王棣抹了把臉上的血汙,見張憲再度率領鉤鐮槍隊俯身衝出,槍尖勾住金兵的馬腿,將鐵浮屠連人帶馬掀翻在壕溝裡。那些金兵重鎧墜地時發出的巨響,混著宋兵的喊殺聲,倒像是為太原城敲響的戰鼓。
弓弩營,齊射!王棣的吼聲撞在牛皮大鼓上,鼓皮上的冰碴子被震得四處飛濺。刹那間數百支箭矢破空而出,在暮色中織成道密不透風的箭雨,金兵前排的盾牌手被射成刺蝟,盾牌邊緣滲出的血水順著盾麵流下,在盾牌底部凝成冰柱。隻見弓兵營指揮使朱淮屏息搭弓,嗖的一聲,箭矢恰好射中完顏宗翰的將台傘蓋,傘骨斷裂,猩紅的傘麵如敗蝶般飄落,蓋住了他腳邊的令旗。
黃昏時分,金軍攻勢暫歇的間隙,太原城頭的風卷著血腥氣直往人肺裡鑽。女牆被石彈砸出的缺口犬牙交錯,恰似巨獸啃噬過的骨茬,缺口裡嵌著金兵的斷肢,血與冰混在一起,凝作暗紫色的痂,在殘陽下泛著蠟質的光。王棣拄著虎頭湛金槍斜倚垛口,槍尖上還在滴血,那血珠順著玄鐵槍杆蜿蜒而下,滴在他握槍的虎口上,竟在寒夜裡燙出幾道紅痕,宛如雪地裡綻開的梅朵。
他身後立著的張鐵牛,張憲,許青,朱淮,王忠幾人,個個甲葉歪斜,血汙順著護心鏡的紋路往下淌,凍成硬邦邦的血線。張憲的兜鍪裂了道縫,露出的額角凝著冰碴,許青的袍角還沾著半截金兵的爛甲,在風裡晃得像條暗紅的穗子。朱淮靠在斷堞旁給張鐵牛包紮臂傷,裹傷的白布剛沾上血就凍成硬板,每纏一圈都發出冰裂般的脆響。王忠捧著半甕凍硬的粟米羹,用刀背敲下幾塊遞給傷兵,那羹在暮色裡泛著青白。
遠處完顏粘罕的營帳透出昏黃燈火,將他暴怒的身影投在雪地上,那影子揮拳踹帳的模樣,恰似關在鐵籠裡的斑斕猛虎,用利爪狠命抓撓著太原這堵銅牆鐵壁,帳杆被踹得響,驚起幾隻啄食屍骸的寒鴉。
楊再興拄著滾銀槍靠在斷牆上,槍尖深深插入凍土裡,震得槍纓上的冰粒簌簌掉落,砸在龜裂的城磚上,發出碎玉般的輕響。他望著城外金兵營地星星點點的篝火,那火光在風雪裡明明滅滅,恰似完顏宗翰眼中未熄的凶光,燒得人後頸發毛。眉骨處的舊傷又開始作痛,他抬手一抹,指腹蹭到結痂的血痕,那血痂被體溫焐得發軟,竟粘下一小片凍硬的皮肉,露出底下通紅的新傷,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忽然覺得這太原的冬天,漫長得像永遠走不出的鬼門關。
汾河的冰麵在暮色裡發出細碎的裂響,那聲響順著河穀悠悠蕩來,混著遠處金兵收兵的號角,聽著竟似有人躲在冰層下低聲啜泣。王棣抬頭望向汴梁方向,鉛雲沉沉壓著,不見半顆星子,唯有城頭那麵字大旗的殘角,還在寒風裡掙命般飄著。旗麵上的血漬早凍成暗紫色的花紋,蜿蜒如蛇,恰似一幅用萬千兒郎鮮血繪就的圖騰,在這蒼茫天地間,倔強地挺著大宋的脊梁。
此時西城門傳來傷兵換藥的悶哼,那聲音被風撕成碎片,混著兵卒巡夜的號角,在空蕩蕩的甕城裡撞來撞去。王棣低頭看了看虎頭槍杆上的血痕——那是從真定馳援太原時,每日血戰留下的血痕,如今已密密麻麻爬滿槍身,像無數條紅色的蜈蚣,在幽藍的槍光裡微微蠕動。他撫摸著李恩希臨彆時塞給他的暖手爐,還在寒夜裡泛著燙人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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