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連日，完顏乾離不的東路軍如黑海怒濤般撞向城垣，白日裡雲梯如林豎起，鐵爪刮得城磚火星四濺；深夜時死士銜刀扒城，指甲摳進磚縫的聲響順著風飄上城頭。更陰狠的是掘地之術——金兵趁夜在護城壕外掘地道，濕土下傳來悶響時，李綱早命人在牆根埋下七尺陶甕。那空甕蒙著生牛皮，守卒把耳朵貼在皮麵，便能聽見地下蚯蚓般的挖掘聲。待地道掘至牆基，立時灌下油煙與滾水，霎時間甕中傳出悶雷般的慘叫，護城壕冰麵下竟咕嘟咕嘟冒出黑紫色血泡。
城頭布設的夜叉擂更是厲害——數十丈長的棗木擂裹著三棱鐵釘，用碗口粗的麻繩懸在女牆後。但聽得金兵攀至半空，守卒便砍斷繩扣，那木擂順著滑道轟然滾下，鐵釘刮過城牆磚縫時迸出藍火，掃過之處，雲梯連人帶甲被砸成肉泥，碎骨混著鐵屑濺上女牆，在磚縫裡嵌成暗褐色的花。更有連夜趕製的拐子弩，三弓床弩的弩臂上又架副短弩，扳機一動便能射出三支狼牙箭，千米外射穿金兵兜鍪時，箭鏃帶起的血水能在半空凝成紅霧。
完顏乾離不的攻具變著花樣撲城：鐵皮衝車撞門時，城樓都跟著晃悠，李綱便命人從懸門放下浸透火油的棉被，火箭引燃時，衝車頓時成了火炬，燒得撞杆裡的金兵在鐵皮內悶響如鼓；皮筏死士泅渡護城壕時，城上忽然潑下整桶尿水，那臊氣混著硫磺火油的煙，熏得金兵在冰水裡睜不開眼，成了床弩的活靶子；夜間火攻樓櫓時，壯丁們抬著滾水往火頭上澆，沸水裹著火星濺下，把攀牆的金兵燙得像剝了皮的蛤蟆。
旬日血戰，宣澤門的女牆已成血火鑄就的豐碑。城磚縫裡滲著紫黑血漬，樓櫓立柱上插著的箭鏃沒至箭羽，護城壕被斷械與屍身填得平了冰麵。每當金軍皂旗退去，李綱踩著黏膩的血泥巡視，見傷兵用凍裂的手纏著弓弦，民夫背著滾燙的鐵水補城磚——那鐵水澆在磚縫裡，滋滋聲中騰起白煙，竟與金兵血漬熔成一片，把夯土牆染得如同古銅鼎彝的鏽色。遠處金軍大寨的篝火映著黑衣人影，傷兵的哀嚎混著寒風傳來，而城頭新換的字旗，旗角凝著血痂，在寒星下像塊燒透的鐵，每一次獵獵作響，都震落牆垛上紫黑色的冰棱。
半月下來，汴京城頭的女牆已是缺棱少角，護城河浮屍上結著薄冰，城外枯樹被箭簇釘得如同刺蝟。完顏乾離不立馬黃土坡，手中狼牙馬鞭早斷了穗子，指節叩在馬鞍凍木上，隻聽見鐵甲與寒冰碰撞的脆響。他望著城樓那麵血旗，見旗角掃過的牆垛，新抹的草泥混著血水凍成紫黑冰棱，在殘雪裡泛著冷光，恰似城上守卒們眼中未滅的星火——那星火嵌在血汙與冰碴之間，任憑金軍如潮來犯，卻始終在朔風裡燃著。
當是時，李綱以孤臣之軀擎天之臂，將汴梁城砌作血肉澆鑄的鐵壁——朔風卷旗處，可見軍民筋骨與城磚同夯，箭鏃血痕共冰棱俱凝。他於城樓晝夜調度的身影，直教金軍攻勢如撞鐵山，終為勤王大軍爭得馬蹄踏碎煙塵的時機。此身立處，便是大宋橫亙天地的萬裡長城，若昆侖之脈鎮北地風寒，似中流砥柱挽狂瀾將傾，縱歲月蝕骨，亦在青史裡鑄下永不傾頹的銅駝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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