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冬日裡的寒風吹過,瞬間凝固。
他那雙看過無數風浪的眼睛裡,透出一絲不解,一絲愕然。
一旁的朱標急忙問道:
“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溫室大棚,哦不,‘四時長春廬’,不就是為了應對天寒地凍嗎?”
“隻要廬內溫暖如春,莊稼便能生長,百姓何愁無糧?”
朱元璋跟著點點頭,眼神恢複了幾分底氣。
李去疾看著這父子倆,輕輕搖了搖頭。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孩子。
“二弟,上次是我沒說清楚。”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
“小冰河時期,可不單單是一個‘冷’字能概括的。”
李去疾的語氣平靜,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朱元璋和朱標的心湖,激起千層漣漪。
“它的到來,意味著整個氣候係統逐漸紊亂。”
“天氣變冷是直觀體現。。”
“更嚴重的,是導致風調雨順會變成奢望。”
“取而代之的,可能是連年的大旱,土地龜裂,赤地千裡。”
“也可能是接連不斷的暴雨,洪水滔天,淹沒良田。”
朱元…璋的眉心不自覺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作為從底層爬上來的皇帝,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
那不僅僅是奏折上冷冰冰的災情數字,而是一幕幕他親身經曆過的人間慘劇。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李去疾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朱元璋的心坎上。
“饑餓,疾病,會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最終化為枯骨。”
“到了那個時候,‘四時長春廬’能救多少人?”
“它能覆蓋天下所有的土地嗎?能抵擋滔天的洪水嗎?能憑空變出飲水來對抗大旱嗎?”
一連串的追問,讓朱元璋徹底說不出話來。
他胸中那股讓全天下用上“四時長春廬”的豪情,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熄滅了。
是啊,他隻想著冬天能種地,卻忘了,天災可不分季節。
李去疾停頓了一下,給了朱元璋兩人一個消化的時間。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重了幾分,隻能聽到偶爾吹過的風聲,卷起地麵的沙塵。
朱標站在一旁,臉色也變得極為凝重,他能感受到父皇身上那股氣勢正在一點點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壓力。
“而且,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李去疾再次開口,話鋒一轉,指向了更遙遠,也更致命的地方。
“馬大叔,你想過北方的草原嗎?”
朱元璋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鷹。
“小冰河時期的嚴寒,對草原的打擊更是毀滅性的。”
“牧草會大麵積枯死,曾經水草豐美的草原,會變成一片荒漠。”
“牛羊成批凍死,餓死。”
“靠天吃飯的遊牧民族,他們的活路,就斷了。”
李去疾的目光幽幽,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兩百年後那片死寂的草原。
“馬大叔,你試想一下。”
“一個餓得雙眼發綠,為了活命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馬上民族,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家園已經無法生存下去時,他們會去哪裡?”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答案,就寫在每一個中原王朝的史書裡。
朱元璋咬了咬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南下!”
“沒錯,南下!大規模的南下!”
李去疾點點頭,說出了那個讓所有中原帝王都為之色變的詞彙。
“劫掠,殺戮,搶奪一切能讓他們活下去的東西。”
“就像當年的五胡亂華。”
“那場浩劫,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那時候也發生了‘小冰河時期’,逼得胡人不得不南下求生。”
轟!
“五胡亂華”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朱元璋的腦海中炸響。
那是漢家兒女的千古奇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