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人?”
朱元璋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幾分真誠的疑惑。
但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卻像一柄無形的萬鈞重錘,狠狠砸在工部衙門每個人的心口上。
整個工坊,死寂一片。
方才還嗡嗡作響的議論聲,叮叮當當的敲打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飄浮在光柱中的塵埃,都停滯了下來。
工部侍郎王敏功跪在地上,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瞬間慘白如紙。
“妖人”……
這兩個字,如同索命的魔咒,在他腦子裡瘋狂回響,炸得他頭暈目眩,魂飛魄散。
那是他剛剛才說過的話。
王敏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耳光!
他怎麼敢的?他怎麼敢在背後如此議論陛下?!
“臣……臣……”
王敏功的嘴唇劇烈哆嗦著,牙齒瘋狂地上下打顫,卻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
他什麼都顧不上了,隻是拚命地將額頭往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磕。
咚!
咚!
咚!
沉悶而絕望的磕頭聲,成了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周圍的工匠們更是嚇得噤若寒蟬,一個個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們臉上最後一絲疲憊與怨氣,早已被徹骨的恐懼所取代。
天威難測。
人人都以為,下一刻,便是雷霆震怒,血濺當場。
然而,朱元璋並未發怒。
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磕頭如搗蒜的王敏功。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掃過那些僵硬如雕塑的工匠,掃過他們手中停滯的工具,最後又落回王敏功那顫抖的背脊上。
那眼神裡沒有殺意,沒有怒火,隻有一種純粹的,幾乎稱得上天真的好奇。
“咱隻是不明白。”
朱元璋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得令人窒息。
“好端端的天賜神物,利國利民的祥瑞,怎麼到了你們嘴裡,就成了‘妖人’弄出來的東西?”
這話一出,王敏功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旁邊的工部尚書單安仁心頭狂跳,知道再不開口,王敏功恐怕就要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他猛一咬牙,壯著膽子抬起頭,聲音乾澀嘶啞。
“回陛下……王侍郎並非有意詆毀,隻是……隻是市井之間有些無知流言,再加上工匠們愚鈍,私下裡胡亂猜測……”
朱元璋的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他笑了。
“嗬。”
一聲極輕的冷笑,從他喉嚨深處溢出。
“嗬嗬……嗬嗬嗬嗬……”
笑聲越來越大,卻不帶絲毫暖意,反而讓整個工坊的溫度驟然下降。
那笑聲乾癟,冰冷,像是寒冬臘月裡枯枝在互相摩擦,在空曠的工坊中回蕩,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讓他們的血液都幾乎要凍結。
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了比皇帝發怒時,更加深沉百倍的恐懼。
眾人匍匐在地,連呼吸都徹底停滯。
可朱元璋的笑聲卻又戛然而止,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完全無視了地上快要癱軟成一灘爛泥的王敏功,轉而看向單安仁。
“不說這個了。”
他話鋒一轉,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今天的天氣。
“大皇子之前,教了你們‘千裡窺天鏡’的製作方法,進展如何了?”
單安仁猛地一愣,大腦因為這突兀的轉換而瞬間宕機。
千裡窺天鏡?
他花了好幾息的功夫才反應過來,連忙定了定神,恭敬回道。
“回陛下,‘千裡窺天鏡’之法,高深莫測,臣等已組織了工部最頂尖的玉石匠人日夜鑽研。”
“隻是……隻是此物鏡片,需用上好的水晶打磨,此物太過珍稀難得。”
“工匠們怕……怕學藝不精,糟蹋了這等貢品級的寶物,至今隻敢用普通石料練習,還不敢直接拿水晶雕琢。”
這確實是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