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八，你這又是何苦。”
馬皇後將那枚“掌中乾坤”輕輕放回案上。
指尖劃過冰涼的球麵，帶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栗。
她走到朱元璋身邊，為他理了理略顯淩亂的衣襟，聲音裡滿是藏不住的憂慮。
“孔家是聖人之後，千年聲名。”
“天下讀書人，都視其為師，奉其為祖。”
“今日朝堂，你那般折辱於他，就是當眾打了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臉。”
“他們手裡的筆，可比刀子要狠多了。”
朱元璋任由她整理著，臉上白日裡的殺伐之氣早已散儘，隻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他一把抓住馬皇後的手。
那雙手因為常年操勞，帶著一層薄繭，卻像定海神針，讓他無比心安。
“妹子，咱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鋼鐵般的份量。
“咱當初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扯旗造反，那幫讀書人罵咱是什麼？”
“是賊！”
“是匪！”
“是壞了他們安穩日子的亂臣！”
“後來咱打下了集慶路，需要人治理地方，安撫百姓，他們又改口了。”
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儘嘲諷的弧度。
“他們說咱是‘順天應人’。”
“說咱是‘真龍天子’。”
“嗬。”
“他們需要咱這把刀，去砍翻蒙元的天下，好讓他們乾乾淨淨地坐回高堂，繼續吟誦他們的聖賢文章。”
“咱也需要他們那張嘴，那支筆，去告訴全天下的老百姓，咱朱重八坐這張龍椅，名正言順，天命所歸。”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卻沒有喝，隻是盯著杯中緩緩沉浮的茶葉。
“說到底，不過是相互利用。”
“隻是，他們弄錯了一件事。”
朱元璋緩緩抬起眼，眸中閃過一道令人心悸的幽光。
“他們總以為自己是執棋人，以為咱是他們千挑萬選，推出來的一枚棋子。”
“卻不知……”
“從頭到尾，咱才是那個要掀翻棋盤的人！”
馬皇後心中猛地一緊！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這不是氣話。
這是他埋在心底最深處，最瘋狂的念頭！
“可儒家之學，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傳了上千年，早就成了規矩，成了天理！”
“它就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根須遍布大明的每一寸土地，你怎麼砍？”
“砍了這棵樹，大明這片地，怕是也要天翻地覆！”
馬皇後的話，一針見血。
這正是曆朝曆代，所有帝王都不敢真正觸碰儒家的根本原因。
動儒家，就是動國本！
“以前，咱確實沒想好。”
朱元璋坦然承認，他將茶杯重重放下，發出一聲脆響，在死寂的寢宮裡格外刺耳。
“咱隻想著，先把那幫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家夥，從田畝裡，從鹽鐵稅收裡，統統給咱趕出去！”
“彆讓他們再禍害咱的老百姓。”
“至於他們那套‘君權神授’、‘天人感應’的鬼話，咱甚至覺得……還挺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