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伸出手,移開了下方燃燒的焦煤。
失去了熱源,蒸汽機的運轉緩緩慢了下來,最終,徹底歸於沉寂。
整個大講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轟鳴聲消失了,可那股足以顛覆乾坤的震撼,卻化作了實質,沉甸甸地壓在幾人的靈魂深處。
朱元璋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他看著那個站在講台後,神情淡然,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年輕人。
他的喉嚨裡,像是被塞滿了滾燙的沙礫,灼燒著,翻滾著。
過了許久。
他才終於從牙縫裡,用儘全身的力氣,擠出了幾個字。
“此物……”
“可否……量產?”
量產?
這兩個字,仿佛用儘了朱元璋畢生的力氣,又像是兩塊沉重無比的巨石,從他的胸膛中硬生生擠了出來,砸在寂靜的空氣裡。
李去疾笑了。
“當然可以。”
“馬大叔還沒注意到嗎?”
“這蒸汽機的零件,我已經讓你幫我做過了?”
“我讓你幫我做過了?”
轟!
此言一出,其威力不亞於方才那蒸汽機帶來的任何一次衝擊!
朱元璋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個沉甸甸的黃銅木箱,閃過裡麵那些奇形怪狀,卻又無比精密的黃銅零件!
原來如此!
難怪剛才看到玻璃模型時,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原來那些東西,和這“蒸汽機玻璃模型”的配件幾乎一樣!
隻是玻璃模型的零件縮小了幾十倍!
而工部製作的那些黃銅零件,就是是那台名為“蒸汽機”的仙家法器的真正零件!
一股狂喜,如同山洪海嘯,瞬間衝上了他的天靈蓋!他甚至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恨不得立刻就回京,調動天下資源,將這仙器複製出千百台!
可這股狂喜,僅僅持續了不到一息。
緊接著,一個更冰冷,更殘酷的現實,如同一盆夾著冰碴的雪水,從頭頂猛地澆下,讓他從裡到外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來了。
那些零件,之所以能造出來,全是因為李去疾提前提供了“失蠟法”的製作思路,以及那些完美無瑕,分毫不差的蜜蠟模型。
即便是這樣,工部最好的匠人,也耗費了無數心血,日夜不休,小心翼翼地地打磨、修正,這才堪堪湊齊了一套。
量產?
這要如何量產?
難道讓李先生不眠不休,去雕刻那成千上萬的蜜蠟模型?這更是天方夜譚!
這幾乎……不可能!
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被這殘酷的現實撲滅大半。
朱元璋臉上的狂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極度渴望與沉重現實的複雜神情。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壓製那股巨大的失落。
李去疾將他的神情變化儘收眼底,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他會想到這一層。
“馬大叔不必心急。”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這第一台,終究隻是我用來驗證道理的玩意兒,本身就粗糙得很,其中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改進,未必就能一次功成。”
他指了指黑板上那些還未擦去的字跡。
“眼下,你該做的,是先把這煉鋼之法,獻給當今聖上。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討些封賞回來,這才是當務之急。”
朱元璋緩緩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了心中對那“蒸汽仙器”的無儘渴望。
他知道,李去疾說得對。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這改天換地的煉鋼之法,已是天大的功勞,足夠他新建立的“格物院”消化許久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一定,猛地轉過頭,看向還處在失魂落魄狀態的宋濂和陶成道。隨即,他臉色一變!
壞了!方才聽得太過入神,心神激蕩之下,咱三個人竟然都忘了做筆記!
這洗煤、乾餾、爐渣脫磷,還有那什麼“苛化法”,環環相扣,一步都不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