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王二想貪,就沒那麼容易了。”
李去疾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
“他虛報價格,賬房的李四不知道,可我每個月都會派人去市麵上走訪,確定各類物料的大致市價,差得太多,賬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若是虛報數量,庫房的張三那一關就過不去。”
“貨不對數,張三是不會用印簽字的。”
朱元璋的眼睛,在那一瞬間,亮得嚇人!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在自己麵前轟然敞開!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都帶上了一絲急切,追問道:“那若是……若是這采買的王二、庫房的張三、賬房的李四,他們三人串通一氣,共同作假呢?”
這才是症結所在!
這才是官場上最常見,也最讓他頭疼的狀況!
一旦下麵的人官官相護,抱成一團,他這個皇帝,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聾子,一個瞎子!
李去疾聞言,竟是笑了。
那笑容裡,帶著幾分看穿一切的狡黠,仿佛在說,你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馬大叔,你覺得,我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嗎?”
李去疾頓了頓,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三個圈,分彆寫上“采”、“倉”、“賬”。
隨後,他用線條將三者相連,構成一個穩固的三角。
“分權,隻是第一步。”
“其次,也是最要緊的……是激勵,確切地說就是薪俸。”
“薪俸?”朱元璋一愣,治理貪腐,怎麼又跟發錢扯上關係了?難道不是該用嚴刑酷法去震懾嗎?
“對,就是薪俸。”
李去疾的語氣理所當然,仿佛在闡述一個天地至理。
“我給這三個位置上的人,開的工錢,是坊裡其他老師傅的兩倍,這個錢,足夠他們一家老小,過上體麵富足的好日子。”
“人若無恒產,便無恒心。我先讓他們吃飽穿暖,斷了他們因窮困而生貪念的根。”
“而且,我還給他們立了新的規矩。”
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吊著所有人的胃口。
“采買的王二,若是能用低於市價的價錢,買來同等品質的原料,那麼省下的錢,我與他五五分賬。”
“庫房的張三,若是發現入庫的貨物有問題,無論是數量短缺還是以次充好,他隻要上報,為工坊挽回的損失,我同樣與他五五分賬。”
“至於賬房的李四……”
李去疾笑了笑,那笑容在朱元璋看來,像一隻成了精的老狐狸,每一根胡須都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他的活兒,最要緊,也最乾淨。他每個月,隻需把賬目理平。”
“若是他從賬目裡,找到了王二或者張三的錯漏,哪怕隻是一文錢的差錯,我賞他一百文。”
“若是他能發現這兩人有勾結舞弊的跡象,一經查實……”
李去疾伸出一根手指。
“我賞他一年的薪俸!”
“馬大叔,您現在再想想。”
李去疾用粉筆的末端,在黑板上那三個圈上,不輕不重地敲了敲。
“現在,采買的王二,還願意跟庫房的張三勾結嗎?”
“他多報一斤砂,張三隻要一上報,就能拿到五成的賞錢,這筆錢,比跟著王二分那點贓水,拿得差不多,還光明正大,毫無風險。”
“他倆,還願意拉上賬房的李四嗎?”
“李四隻要動動嘴,把他們的勾當捅出來,就能拿到百倍的賞錢,甚至是一整年的薪俸!他除非是瘋了,才會為了那點蠅頭小利,堵上自己的富貴前程!”
“我這不是在防他們勾結。”
李去疾的眼神幽深。
“我是讓‘互相揭發’,成為他們最有利可圖,也最理所當然的選擇。”
“我用不著費心去管他們的人心是紅是黑,我隻需要用一套他們無法拒絕的規矩,用白花花的銀子,讓他們自己管好自己,順便……再幫我盯死另外兩個人。”
轟隆——!
朱元璋隻覺得腦海中有一道天雷炸開,劈得他魂魄都為之一顫!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黑板上那三個簡單的圓圈,以及那幾條看似隨意的連線。
這哪裡是什麼賬房規矩?
這分明是一座用人心、用利益、用欲望搭建起來的,天底下最精妙,也最殘酷的囚籠!
殺人誅心?
不!
這比誅心還要可怕!
這是在玩弄人心!是在駕馭人性!
他朱元璋自詡深諳人心,懂得如何用威、用恩、用名、用利,去驅使手下那些驕兵悍將為自己賣命。
可他的法子,與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手段一比,簡直就像是村頭頑童玩的泥巴戲法,粗糙得不忍直視!
他用刀子,用剝皮充草的酷刑,逼著人不敢貪。
而李去疾,卻是用銀子,用唾手可得的富貴,誘著人去抓貪!
一種是堵,是壓,是靠皇帝一人的威嚴去震懾天下萬千官吏,龍體稍有不適,下麵便是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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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是疏,是導,是讓每一個官吏都自己變成一道道堤壩,互相監督,互相製衡,自動形成一張天羅地網,讓貪婪的欲望無處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