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格物院門前,像是個露天的大戲台。
頭兩天。
左邊的地沒動靜,右邊的地也沒動靜。
兩塊平平無奇的田壟,沉默地躺在初春的陽光下,任由成百上千雙眼睛炙烤。
人群裡的嗤笑聲,一天比一天響亮。
孔克仁雖未親至,但他門下的弟子們卻是一個不落,每天都準時到場,搖著扇子,高談闊論,權當是看猴戲了。
“看到了嗎?這就是格物院的‘仙法’,跟咱們尋常種地,有何區彆?”
“區彆還是有的,”另一人故作驚奇地指著地,“你看,這土裡好像多了些黑乎乎的玩意兒,許是把百姓的稅銀燒成了灰,撒進去了!”
“哈哈哈!”
周圍的百姓聽了,也跟著哄笑起來,看向那兩塊地的眼神,充滿了不信任。
格物院的大門緊閉著,任憑外頭如何喧嘩,都未曾開過一次,更像是一種心虛的默認。
那個叫王五的年輕匠人,每天都會跟著張師傅出來倒廢料。他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那些紮在身上的目光,鄙夷的、嘲弄的、看傻子似的。他把頭埋得很低,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第三天,風向開始變了。
清晨,第一個趕到的老農揉了揉眼睛,湊到田壟前,發出一聲驚疑不定的“咦?”。
左邊那塊撒了“仙肥”的地裡,冒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嫩綠的芽尖。
它們破土而出,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蠻勁。
而右邊那塊地,隻有零星幾個芽頭,懶洋洋地探出腦袋。
人群開始騷動,議論聲不再是一邊倒的嘲諷,多了幾分驚奇。
“嘿,左邊的發芽了!”
“好像……是比右邊快點兒。”
儒生們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有人強行解釋:“許是左邊的地,工匠們多翻了兩遍,土質鬆軟些,出苗快,不足為奇!”
這話說得他們自己都有些沒底氣。
那日請老農驗地,可是當著所有人的麵,兩塊地被侍弄得一模一樣,連澆水的瓢,都是同一個。
到了第五天,第六天,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說不出“不足為奇”四個字了。
左邊田壟裡的菜苗,像是被施了仙法,瘋了一樣地長。
特彆是豆芽菜,齊刷刷地往上躥。
而右邊那塊,依舊是那副病怏怏的樣子,菜苗稀疏矮小,葉片泛黃,像是先天不足的病孩子,被襯得愈發可憐。
人群徹底安靜了。
再也沒有人嘲笑,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眼神裡是難以置信的震撼。
那些儒生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手裡的扇子也不搖了,像是被人當眾抽了幾巴掌,火辣辣地疼。
第七天。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格物院門前時,聚集在此的人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在那兩塊地上。
奇跡,就這麼赤裸裸地、不講道理地發生了。
七天時間,足夠豆芽菜長出一茬了。
左邊田壟裡的豆芽菜,根根都白白胖胖,挺得筆直,像是憋著一股衝天的勁兒。
而右邊那些,稀稀拉拉,瘦巴巴的,跟一群沒吃飽飯的難民似的,一對比,簡直是雲泥之彆。
守衛士兵還特意讓他們選一個代表近距離去觀察。
“我的個老天爺……”
那個在城郊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農,走進田埂。
他顫顫巍巍地蹲下身,伸出布滿老繭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左邊的一根豆芽菜。
那結實的觸感,那飽滿的形態,讓他渾身一哆嗦。
“真的……是真的!”他猛地站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對著周圍的人嘶吼,“這仙肥……是真的!俺種了一輩子地,從沒見過長這麼壯實的豆芽!”
轟!
人群炸了。
“神了!真是神了!”
“這要是撒到咱家麥地裡,那收成不得翻一倍?!”
“還等什麼!快去問問格物院,這仙肥怎麼賣!”
百姓們瘋了,一個個眼睛通紅,像是看到了金山銀山,潮水般湧向格物院緊閉的大門。
“開門!開門啊!”
“我們要買仙肥!”
“格物院的大人們,求求你們,賣點仙肥給我們吧!”
就在這時,格物院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
王五推著一車廢料,和張師傅一起走了出來。
他剛一出門,就被眼前的陣仗嚇得腿一軟。
但一想到出門前,院裡那位年輕大人拍著他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的那句“王五,你是我們格物院的功臣,抬起頭來,把我們的委屈,都告訴父老鄉親們”,他便死死掐住掌心,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