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腦子裡,仿佛有億萬道雷霆同時炸響!
他剛剛被劉伯溫拖入的那個“皇帝欲望”的無底深淵,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此刻,被李去疾這幾句話,照得亮如白晝!
規矩!
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規矩!
不是祖宗家法,不是聖人教誨,而是一條冰冷的、不講任何情麵、如同天地運轉般恒定的鐵律!
印多少錢,不由皇帝說了算。
也不由國庫說了算。
而是由天下百姓的鋤頭和織機說了算!
百姓今年多打了一石糧食,朝廷就能多印一點錢,去修橋鋪路。
百姓今年多織了一匹布,朝廷就能多發一點軍餉,去開疆拓土。
反過來!
皇帝想要修一座前無古人的大殿,可以!
你得先想辦法,讓天下的農民、工匠,多生產出價值等同於這座大殿的糧食、布匹、鋼鐵!
你做不到,你就沒資格印這個錢!
你敢硬印,那不是在從老百姓口袋裡掏錢,你是在挖大明朝的根!是在動搖國本!
這個邏輯,是如此的簡單粗暴,又是如此的霸道絕倫!
它第一次,將皇帝的欲望,和天下萬民的福祉,用一個冰冷的、無法撼動的等式,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原來……是這樣……”
朱元璋的聲音乾澀沙啞,他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但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
“一個好皇帝,不是靠節儉,不是靠仁義……”
“是靠讓天下的百姓,能生產出更多的糧食,更多的布,更多的鹽鐵……”
“國富,不是國庫裡有多少錢。”
“國富,是民強!是天下貨物的總和!”
他感覺自己悟了!
困擾他前半生,甚至困擾了中國曆朝曆代所有帝王的終極財政密碼,在今天,被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人,用一個村子說幾個例子,給解開了!
這哪裡是什麼治國之術!
這是天道!
是運轉世間萬物的至理!
仙人!
這絕對是仙人下凡,來點化咱的!
而另一邊,劉伯溫的狀態,比朱元璋還要不堪。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癱坐在椅子上,雙目失神,嘴裡反複念叨著一句話。
“以天下之產出,為寶鈔之錨……以萬民之勞作,為國幣之本……”
“怪不得……怪不得啊……”
“算學……原來這才是算學……”
“經世濟民,經世濟民……我們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連‘民’的產出如何變成‘國’的經綸都不知道……”
“我輩腐儒,誤國!誤國啊!”
說到最後,這位大明朝的頂級智囊,竟老淚縱橫,掩麵而泣。
他哭的,不是自己。
他哭的,是天下千千萬萬像他一樣,自詡飽讀詩書,卻對這等治國根本大道一無所知的讀書人!
他們把“算學”斥為小道,把“商賈”貶為末流,卻不知道,正是這些,才是支撐一個國家運轉的真正基石!
李去疾看著這一個激動到發狂,一個悲憤到痛哭的場麵,心裡也是一陣感慨。
唉,沒辦法,誰讓咱是開卷考試呢。
這套“gdp錨定貨幣發行量”的理論,在後世是經濟學的入門常識,可在這個時代,那就是足以改朝換代的屠龍之術。
他等兩人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才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投下了最後一顆重磅炸彈。
“所以,馬大叔你看,這套規矩一旦立下,誰來管皇帝這個問題,不就解決了?”
“不是‘人’在管你。”
“是‘賬本’在管你。”
“是天下萬民的產出,在管著皇帝!”
“想當個萬古一帝,名垂青史?行啊,彆天天想著打仗,彆天天想著修宮殿。你就琢磨一件事。”
“怎麼讓農民的畝產更高一點,怎麼讓工匠的效率更快一點,怎麼讓商人的貨物賣得更遠一點!”
“這,才是一位明君該乾的正事!”
朱元璋聞言,身體巨震,猛地站起身,對著李去疾,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先生一言,勝讀十年書!”
“不!勝讀千年書!”
“咱,受教了!”
這一躬,他鞠得心甘情願,鞠得五體投地。
然而,就在院子裡氣氛達到最高潮,朱元璋感覺自己已經掌握了宇宙真理的時候。
那個剛剛哭完,用袖子擦乾了眼淚的劉伯溫,又幽幽地開口了。
他抬起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去疾,聲音沙啞,依舊帶著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拗。
“先生……劉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