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部’衙門的官,隻有一個任務,就是算賬!滿天下地跑,去算今年產了多少糧食,織了多少布,煉了多少鐵,打了多少魚,需要發多少寶鈔……把所有東西,都折算成一個總賬。他們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保證這個賬本,絕對準確!”
“‘審部’衙門的官,更有意思。他們自己不算賬,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去查‘計部’的賬!像狼一樣,盯著計部的每一個人,每一筆賬!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從計部的賬本裡,找出錯誤來!”
“而‘印鈔司’這個衙門,權力最小,也最大。他們既不算賬,也不查賬。他們隻做一件事。”
“那就是,等‘計部’和‘審部’兩個衙門,把賬本核對完畢,雙方都畫押確認之後,他們就按照賬本上的最終數字,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地,把‘寶鈔’給印出來!”
李去疾說完,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著二人。
“現在,你們想想。”
“如果你是‘計部’的官,你會怎麼做?你會拚了命地把賬算準!因為你知道,後麵有一群狼盯著你,你但凡錯一個小數點,他們就能把你生吞活剝了,搶你的功勞,斷你的前程!”
“那如果你是‘審部’的官呢?你會像打了雞血一樣,去給計部挑錯!因為你挑出的錯越多,你的功勞就越大,皇上的賞賜就越多!”
“而那個‘印鈔司’的官,他最省心,也最害怕。他隻需要照著兩邊都確認過的單子辦事就行。他敢多印一張或少印一張嗎?不敢!因為計部和審部的人都盯著他!等著他犯錯,好掙一些功勞。”
“你們看,這三個衙門,誰跟誰是一夥的?”
“他們互相是對方的功勞,也是對方的催命符!”
“他們不用是聖人,他們可以是貪官,是酷吏,是小人!但在這套規矩裡,他們越是想往上爬,越是想撈好處,就越會把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
“因為他們的私心,已經被這套規矩,擰成了同一股繩,一股為朝廷,為皇上,辦事的繩!”
“當然,任何規矩都可能出現漏洞。”
“我這隻是提供一個思路。”
“具體實施的時候,肯定需要更詳細的設計,還要不斷查漏補缺,尋找並堵上漏洞。”
朱元璋嘴巴微微張著,眼睛瞪得像銅鈴!
果然!
李先生沒讓他失望!
雖然上次已經聽過類似的方法,
但再聽一次依然能感受到無與倫比的震撼。
他朱元璋窮儘半生心血,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當上這個皇帝,日思夜想的是什麼?
是怎麼管住手底下這幫驕兵悍將,怎麼管住那幫滿肚子花花腸子的文官!
他用的辦法,是殺!是酷刑!是錦衣衛!是用屠刀,逼著所有人聽話!
可他心裡清楚,這隻能管一時,管不了一世!他活著,能鎮住。他死了呢?他的子孫後代,有他這個手腕嗎?
而現在,李去疾給他展示的,是另一條路!
一條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路!
不用殺人!不用搞特務!
隻需要立下規矩,畫好道道,讓官去咬官,讓他們的貪婪去製衡他們的貪婪,讓他們的野心去抵消他們的野心!
而他這個皇帝,隻需要高高在上,看著他們互相撕咬,最後,把一個完美的結果,乖乖地送到自己麵前!
這……
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帝王術啊!
殺人,那是屠夫乾的活!
玩弄人心,駕馭規則,讓天下英雄儘入吾彀中,這才是皇帝該乾的事!
“嘶——”
旁邊的劉伯溫,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那聲音,像是要把自己的肺給抽出來。
他不是震驚,他是……戰栗!
因為他想到了更深的一層!
這套“三部製衡”的法子,僅僅是用來發行寶鈔嗎?
不!
鹽政,能不能用?一個部門負責煮鹽,一個部門負責查驗成色和數量,一個部門負責發賣!
漕運,能不能用?一個部門負責運糧,一個部門負責清點,一個部門負責發放!
科舉,能不能用?一個部門負責出題,一個部門負責監考,一個部門負責閱卷!
天下萬事,天下萬物!皆可入此彀中!
這是一個萬能的、可以無限複製的、完美的權力製衡模型!
它將徹底改變大明,不,是改變自秦漢以來,上千年的官僚體係!
劉伯溫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被掀開了。
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的湧泉穴,直衝後腦。
他不是冷,他是激動,是亢奮,是窺見了天道運行軌跡後的戰栗!
“三部製衡……鹽、漕、科舉……皆可入此彀中……”
他嘴裡喃喃自語,兩眼放光,那樣子活脫脫就是個走火入魔的瘋子。
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
一個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如精密儀器般運轉的大明官場!
在這個模型裡,官員的私欲不再是禍亂的根源,反而成了推動國家機器前進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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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等可怕,又何等美妙的設計!
朱元璋比劉伯溫好不到哪裡去,他雖然已經聽過一次,但由“發行寶鈔”這個具體案例推演到整個國家機器,這種衝擊力依然讓他渾身血液都好似在燃燒。
他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裡,臉上是一種混雜著狂喜和後怕的扭曲表情。
他仿佛已經看到,一個永不生鏽、永不懈怠的龐大帝國,將在他的手中,拔地而起!